第八百六十五章 重提-《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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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給出答案。
“不浩然。”
陳清都雙手負后,輕輕點頭。
這寥寥三個字,確實比什么好聽的話,都更能寬慰一位老人的人心。
白澤嘆了口氣,“就這么走了?”
陳清都笑道:“不然?還要敲鑼打鼓啊?”
何況一座萬年屹立天地間的劍氣長城,就是劍修最好的墳冢,就此長眠于此,不會寂寞。
以后飛升城年輕劍修的每次遞劍人間,就是一場無需上墳的遙遙祭酒。
————
黥跡那邊,之前一座蠻荒天地的日光瞬間聚攏一線,如劍光落地,圍困住整座黥跡,不斷聚攏縮小地界,光柱所過之地,無論是生靈還是死物,皆化作齏粉飛塵。
除了大端女子武神的裴杯,中土十人之一的懷蔭,鐵樹山郭藕汀,扶搖洲天謠鄉宗主的劉蛻,還有流霞洲女子仙人蔥蒨等,都各立一處,紛紛出手阻擋那道光柱。
唯獨鄭居中既沒有現身,也沒有出手,好像置身事外了。
所幸最終給攔下了那道金色光柱,黥跡修士折損不大,術法盡出、消耗掉不少法寶的蔥蒨嘆了口氣,誰折騰出這么一出,嚇死了個人。
這位出身流霞洲的女子仙人苦笑不已,收起一身赤黃色的朝霞氣象,她抬起手,攤開手掌,白骨森森,其實兩條胳膊也好不到哪里去,血肉模糊,就像被鈍刀子剔過肉,虧得身上法袍多,不然春光乍泄,就虧大了。
蔥蒨是宗主芹藻的師妹,她還擁有一座松靄福地,在宗門里邊的地位,其實有點類似玉圭宗的姜尚真。雖然師兄芹藻也是一位仙人境修士,可無論是捉對廝殺的打架本事,還是在浩然天下的名聲,都遠遠不如蔥蒨。
從腰間那枚霞光漫溢的香囊里邊取出一只瓷瓶,往手上涂抹可以白骨生肉的珍稀膏藥,再有七彩云霞流轉手心,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
一個姿容絕美的女子御風趕來,憂心忡忡道:“師姐,還好吧?”
這個蔥蒨的師妹,名叫庾如意,如今算是宗門外人了,因為早就嫁給了天隅洞天的洞主。
庾如意境界不高,還是個砸錢砸出來的玉璞境,反正她男人有錢。
她是個出了名的山上美人,常年頭戴一頂碧玉花冠,至于身上法袍,據說一年到頭,每天都換,都不帶重樣的。
故而有那天下女修法袍集大成者的美譽。就連皚皚洲劉財神的那個婆娘,都承認在這件事上,自己的確不比庾如意上心。
曾經有人去了天隅洞天偷酒,被抓了個正著,那賊子見著了庾如意就開始捶胸頓足,先說如意姐姐換了一身衣裙,就差點認不出了,再痛心疾首,說不知道哪個挨千刀說的,敢說女子修行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又不如生得好。氣死我了,得虧如意姐姐嫁得好,生兒子生得好,自家修行更好,長得更是最好了。最后說如意姐姐今兒衣裙似乎厚實了些……
下場可想而知,直接開啟山門大陣,關閉天隅洞天,關門打狗。
庾如意的兒子,正是年輕候補十人之一的蜀中暑,早就獨自遠游五彩天下去了,在那邊建造了一座超然臺,一看就是蘇子的崇拜者。
就像吳霜降,推崇柳七婉約詞篇,道侶天然,則鐘情蘇子詞篇。
此外徐雋專程攜手道侶朝歌一同下山,去淮南郡找袁瀅,詢問何時才能遇見柳七。
大驪京城欽天監的袁天風,焚香時所讀之書,也是蘇子詞篇。
至于被譽為“白也之后才有月”的那位人間最得意,山上山下的擁護者,更是不計其數。
蔥蒨笑道:“沒事,下場至少比酈采那個婆姨好多了。”
她跟浮萍劍湖的酈采,與北俱蘆洲趴地峰一脈的太霞元君李妤,都是好友。
只不過脾氣相近的酈采和蔥蒨,卻各自看不順眼對方。
庾如意只敢以心聲埋怨道:“要是那個鄭先生出手,相信師姐就不用如此受傷了。”
蔥蒨瞪眼道:“別連累我啊。”
距離黥跡極遠的一處僻靜山巔,韓俏色匆匆收起遁術,停下御風身形,訝異道:“師兄怎么來了?”
原來是鄭居中現身崖畔,正看著日光照耀下的一大片金色云海。
韓俏色落下身形,站在師兄身邊,嫣然一笑,“是擔心顧璨的安危?”
鄭居中淡然道:“要是擔心,在竹林那邊我就現身了。”
韓俏色對此半點不奇怪。
習慣就好。
師兄不讓人奇怪才奇怪。
韓俏色問道:“那師兄來這邊做什么?”
師兄絕對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更不會多此一舉。
鄭居中看了眼托月山那個方向,“因為之前跟人有過一個承諾,不過現在看來,用不著幫忙。”
韓俏色哦了一聲,反正聽不懂師兄在說什么。如果顧璨和傅噤兩個師侄在場,估計猜得出答案。比如與誰承諾,又要幫誰。
既然已經半路遇到了師兄,顧璨那邊就沒她啥事了。
開山弟子和關門弟子都趕赴那處古怪戰場,師兄卻依舊在此止步,肯定是沒有太大危險了。
韓俏色隨手將一棵崖畔古松連根拔起,摔向云海,打趣道:“聽說蠻荒天下那邊,愿意拿三個飛升境來換師兄呢。”
鄭居中笑道:“這么多?”
韓俏色問道:“劍氣長城那邊怎么回事?”
她察覺到了那邊的一絲異象,可惜距離太遠。
鄭居中給出答案,“老大劍仙出劍了,一劍斬殺了遠古高位神靈之一的行刑者。”
不過后者更像是一種為了脫離囚籠的主動返鄉。
韓俏色不斷抬起袖子,從崖壁當中剝離出一塊塊巨大碎石,砸向云海鬧著玩,隨口說道:“既然陳清都這么無敵,當年就算砍不死托月山大祖,砍幾個舊王座也好啊。”
鄭居中神色淡然道:“沒腦子的話不要多說,容易真的沒腦子。”
韓俏色的修道資質,當然是有一些的,不然她早年也不會立下宏愿,要修成白帝城的十種大道術法。
只是在代師收徒的師兄鄭居中眼里,韓俏色就只能是不入流的依葫蘆畫瓢了,無法將諸多道法化為己用,涉獵百家之余,追溯原委源流,因為她不理解所謂的學問雖異,總會是同,更不懂得在前人道路的舊轍之上推陳出新,所以區區十種道法而已,才會學得那么慢。
韓俏色小心翼翼道:“師兄,能不能問你個大不敬的事?”
鄭居中說道:“陸沉。”
白玉京三掌教的修行之路,幾近大道,無跡可尋。
而且禮圣,白玉京大掌教,余斗,歲除宮吳霜降這些大修士,做事情,終究還是有章可循、有法可依的。
陸沉不一樣。
天地之間,物各有主。十四境合道天時地利人和,就是得了某個殘缺的一,不過一份大道勉強可以自我有序循環。只是這類物與我皆無盡的假象,還是氣象太小,且不夠真實。
修道之人,追求長生不朽,試圖與天地同壽,本就是悖逆行事,練氣士就像翻墻過境的蟊賊,再落草為寇,占據一席之地,當那與天地強取豪奪的強盜,最終成為道化無窮、卻只進不出的饕餮。
極難打破這個窠臼。
反觀陸沉從一開始,就在追求真正的大道。
韓俏色一本正經道:“那我以后只要見著了他,就躲得遠遠的,絕不招惹。”
她得到答案后,確實大為意外。
真沒想到陸沉在師兄心目中,評價如此之高。
鄭居中說道:“你招惹得起陸沉?”
韓俏色默不作聲。
鄭居中的意思,不單單是雙方境界懸殊,真正的本義,是說你韓俏色就算往死里招惹陸沉,都毫無意義,陸沉都不稀罕搭理你。
韓俏色怯生生道:“師兄,還有兩門道法,真的讓人難以登堂入室。”
立下宏愿一事,可不是什么隨便撂句話的小事,一旦韓俏色無法達成心愿,此生就只能止步于仙人境了,讓她注定無法打破瓶頸躋身飛升,雷打不動的大道瓶頸,板上釘釘的兵解下場。
鄭居中始終沉默不語。
韓俏色坐在崖畔,無奈道:“師兄,我就沒求過你什么,對吧,唯獨這件事,你幫幫忙,我在仙人境停滯太久了,壽命有限,我是真的不想死,更不愿意尸解轉世,重頭修行。像傅噤那樣,表面看著風光無限,其實瞧著多可憐。我不想成為白帝城第二個外人眼中的傅噤。”
鄭居中突然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言語:“學而不思則罔。”
不是你韓俏色讀過很多書,就一定懂得多。你只是成了一座暫且擱放文字的書鋪。
通過讀書來增長學識,并不等于增長智慧。
韓俏色愣了愣,然后雙手抱頭,哀嚎起來,尖叫撒潑。
師兄說了不等于沒說嘛。
鄭居中低頭看了眼韓俏色。
韓俏色立即停下失態的喊叫,不再嚷嚷,她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
鄭居中笑了笑,“破解之法,就在白帝城那些注釋、訓詁類藏書當中。”
韓俏色眼睛一亮。
鄭居中說道:“書不多,就三十余萬本,可以慢慢看。”
韓俏色后仰倒去,干脆開始蹬腿撒潑。
鄭居中突然說道:“你立即返回白帝城,抓緊多看幾本兵書,如果僥幸有些心得,很快就會得到一份意外之喜。”
韓俏色哦了一聲。師兄發話,不用問緣由,照辦就是了。
鄭居中坐在一旁,雙手握拳輕輕放在膝上,舉目遠眺,視野一線所及,云海緩緩分開,如被一劍劈開。
韓俏色不敢打攪師兄的觀道,乖乖坐起身,轉頭望向鄭居中。
分不清他是十四境的天人,還是傳說中的神明。
鄭居中微笑道:“周密藏在人間的最后一手棋盤落子,千頭萬緒,有點難找。”
————
劍氣長城。
魏晉開始煉化那數縷傳承自宗垣的粹然劍意。
曹峻倒是沒如何羨慕風雪廟魏大劍仙的機緣。
反正跟左右、魏晉還有陳平安這幾個人,自己最少有一點是占優的,就是年紀大。
所以已經看開了,年紀大的,就讓著點年輕人。
曹峻提起精神,作為虛長幾歲的長輩,就幫魏晉護道一番好了。
對于有幸正巧游歷劍氣長城遺址的外鄉仙師而言,先前一幕,大開眼界,驚心動魄,只覺得那點渡船神仙錢的開銷,實在是不值一提。
先有高如山岳的神靈從大地之下突兀而起,手持利刃,以無敵之姿靠近城頭這邊。
有老人隨之現身,聚攏天地間的粹然劍意,僅是一劍便斬殺了這位神靈。
然后沒過多久,那位老者便化做一道劍光,似乎遠游蠻荒去了,轉瞬之間不見蹤跡。
一番議論之后,才知道那位老者,正是是劍氣長城的主心骨,人間資歷最老、劍道最高的那個陳清都。
其中一撥刻意遠離魏晉的游歷修士,他們來自一座皚皚洲宗門,靠近西邊海濱,山上只收符箓修士,最近他們搗鼓出個浩然宗門榜單,當然是為了自抬身價,畢竟浩然三洲陸沉,其余南婆娑洲和寶瓶洲兩洲山河也元氣大傷,此消彼長,照理說皚皚洲底蘊幾乎沒什么損耗的宗門,地位當然就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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