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四章 來了-《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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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丟下手中的茍存和改艷,一步來到道錄葛嶺身前,這位道士竟是選擇直接炸開金丹和元嬰,換成一般的地仙修士,就該是身死道消的下場了。
陳平安一身拳意如瀑,毫發(fā)無損,隨意走出這處山水畫面略顯紊亂的戰(zhàn)場,伸手按住那兵家修士的余瑜近身一拳,輕輕一拽往自己身前靠攏,然后轉(zhuǎn)身就是一記頂心肘,打得余瑜口吐鮮血,倒飛出去數(shù)十丈,身形一閃,剛要抬腳再踩下,眼角余光卻發(fā)現(xiàn)那余瑜其實遠在別處,有點意思,在籠中雀的自家小天地內(nèi),眼中所見,竟然還是收到了干擾,看來先前在小巷那邊,女鬼這位傳說中的山上“畫師描眉客”,還是藏拙不少。
于是下一刻,十一人眼中所見,天地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傾斜、扭曲和顛倒。
就像一座天地,被主人切割成了無數(shù)界境。
那女鬼改艷剛要有所動作,視野之中,皆是劍光,瞬間就被數(shù)十把長劍釘入身軀和那件彩衣。
原本應(yīng)當長久昏睡的茍存突然睜眼,就被陳平安一腳踩中心口,再次昏死過去,與此同時,陳平安斜眼那個小沙彌,笑了笑,好像在說原來是你。一襲青衫如跨出門扉,凌空蹈虛,出現(xiàn)在了那個小沙彌身后,手臂環(huán)住小和尚的脖子,一手托住小和尚的下巴,只是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選擇臨時收手,拍了拍小和尚的腦袋,笑道:“以后小心些。”
雙指并攏,畫了一圈,在小沙彌后覺四周,出現(xiàn)了一座金色雷池。
陳平安更換戰(zhàn)場,抖了抖袖子,符箓?cè)鐟覓靸蓷l銀河,將那五行家練氣士圍困其中。
韓晝錦大驚失色,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失去了與那座仙府遺址的氣機牽引。
陳平安環(huán)顧四周,隨便抬手,拍飛袁化境與宋續(xù)的飛劍,說道:“知道你們還有很多后手,可是毫無益處,沒機會施展的,你們已經(jīng)輸了。”
屈指一彈,將一塊金身碎片激射向那位陰陽家練氣士,陳平安說道:“算是補償。都回吧。”
光陰逆轉(zhuǎn)片刻,十一人各歸其位,但是有那小沙彌的佛法神通護持,人人記憶猶存,隋霖跌坐在地,臉色慘白,只是手中那塊金身碎片,足可彌補自身道行的折損,猶有盈余。
一半修士不太服氣,剩下一半心有余悸。
那位出手狠辣至極的青衫劍仙,好像唯獨不受光陰長河的影響,第一個返回客棧原地,雙手籠袖站在廊道中,與那還低著頭的少年茍存笑道:“嚇到了?”
少年呆滯無言,還是懷捧行山杖的姿勢,起身然后撓撓頭,再搖搖頭,“陳先生,是學(xué)到了。”
陳平安輕聲道:“山上修行,云波詭譎,登山越高,山風(fēng)越大,以后多加小心。”
然后陳平安笑了起來,“當然不是說你以后都要小心我的偷襲了。今天的出手,是個例外。”
陳平安開始幫忙十一人復(fù)盤這場廝殺,再給了些建議,至于他們聽不聽,不管。
如果他們不是師兄精心篩選、耗費大量財力栽培起來的修士,陳平安今天都懶得出手,那么大一塊遠古神靈的金身碎片,不是錢啊。
陳平安最后以心聲問道:“茍存,如今瞧見了吃狗肉的人,會如何?”
茍存沉默片刻,抬起頭,與陳先生實話實說道:“還是心里難受得緊,所以聽陳先生的,以后一定要當那小國國師,下令一國境內(nèi),誰都不許吃狗肉。”
陳平安點點頭,“慢慢來。”
陳平安就要離開這處仙家客棧,不料那個女鬼竟然還有膽子靠近幾步,眨著一雙大眼睛,“陳公子,這就走啦,我送送你唄?”
陳平安氣笑道:“膩歪不膩歪,說說看,你到底圖個什么?”
她破天荒有些靦腆神色,“學(xué)韓晝錦,見色起意,把持不住。”
韓晝錦滿臉通紅,惱羞成怒道:“改艷,你嘴巴給我放干凈點!”
陳平安無言以對,一閃而逝。
————
火神廟。
花棚下,封姨斜眼望去,不請自來,而且不敲門就進,都什么人啊。
老車夫直截了當?shù)溃骸靶蝿菟龋枰卮痍惼桨踩齻€問題,你覺得那小子會問什么,我好早做準備。你別推脫,如果不是你使壞,我不至于多挨那兩劍。”
封姨莞爾一笑,“陳平安肯定會先問你是誰。”
老車夫說道:“還有呢?”
封姨繼續(xù)道:“那本命瓷破碎一事,你有無參與其中。”
老車夫點點頭,“這個好回答,屁事沒有。”
封姨嘖嘖道:“昧良心了吧?你可是早就押注了杏花巷馬家。”
老車夫也不遮掩,“我最看好馬苦玄,沒什么好隱瞞的,可是馬氏夫婦的所作所為,與我無關(guān)。既沒有指使他們,事后我也沒有幫忙抹去痕跡。”
封姨思量片刻,“至于第三個問題,他可能會問的內(nèi)容,就多了,難猜。”
“比如?”
“比如驪珠洞天的本命瓷煉制一事,到底誰才是始作俑者。你要不要回答?怎么回答?”
老車夫取出一只小瓷瓶,大開之后,紫氣繚繞,輕輕嗅了嗅,頓時一身金光盎然,流轉(zhuǎn)全身,縫補傷勢。
神靈之軀,被那劍修所斬,有一點好,就是沒有劍氣殘留,劍氣余韻,會被光陰長河自行沖刷掉,只要不至于金身當場崩碎,事后傷勢再重,裂縫再多,都可以彌補,修繕金身。
老車夫沉默片刻,略顯無奈,“跟寧姚說好了,只要是我不愿意回答的問題,就可以讓陳平安換一個。”
封姨笑道:“就這樣?”
老車夫悶悶道:“那個小婆娘給了個說法,事不過三。”
老車夫猛然抬頭,你這個老婆娘可別再坑我。
封姨打趣道:“實在不行,就死道友不死貧道好了,將那人的根腳,與陳平安和盤托出。”
老車夫搖搖頭,“什么山上四大難纏鬼,其實惹誰都別惹算卦的。”
其余兩位幕后人,其中一個,是扶龍一脈的養(yǎng)龍士。還有個,來自陰陽家中土陸氏,一明一暗,明處的,就是那位被宋長鏡亂拳打死的京城練氣士,暗處的,大驪舊五岳選址,都是出自此人手筆。
他們這幾個老不死,在那驪珠洞天寄人籬下,當然各有所求,扶龍士那位老祖師,是押注大驪宋氏,順便壓制福祿街盧氏氣運,
至于這位封姨,除了護道一事之外,不過是各處順勢結(jié)緣罷了,比如將曹沆,袁瀣帶出驪珠洞天,將這對未來的文武雙璧,送給了大驪朝堂,才有了那場中興,使得大驪宋氏不至于國祚斷絕,被昔年作為大驪宗主國的盧氏王朝輕易吞并。
相對封姨和老車夫幾個,那個來自中土陸氏的陰陽家修士,躲在幕后,成天穿針引線,行事最為鬼祟,卻能拿捏分寸,處處規(guī)矩之內(nèi)。
老車夫沒來由說道:“甲子之內(nèi),先到先得。馬苦玄其實還有機會。”
是說那虛無縹緲又無處不在的浩然氣運一事,數(shù)洲山河破碎,兩座天下的大修士隕落極多,哪個不是原本身負大氣運之輩,只是都一一重歸天地間了,這就像出現(xiàn)了一場無形的爭渡。早先,劍氣長城的劍仙胚子,還有托月山百劍仙,其實都屬于因這場戰(zhàn)事的即將到來,紛紛應(yīng)運而起,之后,劍仙徐獬,白帝城顧璨之流,一個個橫空出世,崛起極快,故而最近一百年,是修道之人萬年不遇的大年份,錯過就無。
除非。
那位已經(jīng)登天而去的文海周密,能夠重返人間,戰(zhàn)事再起。
老車夫瞥了眼天幕,感嘆道:“不得不說,這個周密,確實了不起。”
封姨笑道:“使氣毋奪,本就是修士養(yǎng)藏之道。”
老車夫皺眉道:“功德一物,來之不易,這個陳平安的腦子有毛病吧。”
封姨搖搖頭,不愿多說此事。
所謂人性,歸根結(jié)底,就是喜歡自己跟自己打架。
身為神靈,卻天生能夠分門別類,毫厘不差,喜怒哀樂,再細分出成百上千的“地界”,處處井然有序。
關(guān)于這件事,三教圣人都是有許多解決方案的,比如佛家道門都推崇那“守一法”,近一點的,只說那個恢復(fù)文廟神位的老秀才,一樣早已在圣賢書上勘破天機,比如說那凡觀物有疑,中心不定則外物不清,明月宵行,俯見其影以為伏鬼……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故而需自禁自使、自奪自取,自行自止也……這才是老秀才那解蔽篇的精髓所在。
所以先前在客棧那邊,老秀才看似無心隨意,提到了自己的解蔽篇。
當時封姨就識趣撤去了一縷清風(fēng),不再偷聽對話。
世間所謂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還真不是她有意去旁聽,實在是本命神通使然。
————
陳平安原路返回,臨近客棧,剛好碰到那個少女出門,一見到那家伙,少女立馬掉頭,跑回客棧,繞過柜臺,她躲在爹身邊,然后裝模作樣開始打算盤。
陳平安跨過門檻,目不斜視。
突然停步,轉(zhuǎn)身走出客棧,去往小巷宅子。
那位大驪太后,終于來了。
柜臺那邊,少女小聲道:“爹,我是不是冤枉他了。”
老掌柜沉聲道:“沒有,這小子是江湖中人,心眼頗多,是在欲擒故縱。”
陳平安頗為無奈。
街上緩行,閑來無事,陳平安開始隨口胡謅幾句。
古竹馬擊裙腰,駐馬聽賣花聲,荷花媚摸魚兒,紗窗怨玉簟秋,玉漏遲好事近。渡江云送不水船,鵲橋仙見壺中天,山鬼謠唱萬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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