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章 為何問拳-《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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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次席,好久不見,幸會幸會。”
姜尚真砸錢不斷,與那些同道中人一一言語敘舊。
有人問道:“崩了真君,你兒子肯定是隱藏極深的蠻荒反賊,袁首、緋妃那幾個王座大妖,故意放水了。是也不是?”
姜尚真冷笑道:“等到山水邸報解禁,咱們就可以說幾句公道話,好教那姜老宗主有錯改之,無則加勉。我作為姜賊的爹,定要大義滅親!”
有人感慨不已,“崩了真君,確實心善。”
崩了真君?姜次席,姜尚真他爹?
饒是崔東山,都要一臉疑惑。
姜尚真一本正經道:“這個山頭,名為倒姜宗,聚集了天下各路的英雄豪杰,桐葉、寶瓶、北俱蘆三洲修士都有,我出錢又出力,一路升遷,花了差不多三十年功夫,如今好不容易才當上次席供奉。一開始就因為我姓姜,被誤會極多,好不容易才解釋清楚。”
有人突然罵道:“他娘的,老子先前游歷桐葉洲,都不是姜賊的云窟福地,只是個玉圭宗的藩屬山頭,不過罵了幾句姜賊是廢物,是個敗家子,就有個家伙跳出來,與我聒噪……”
有人問道:“打了沒?”
“打了,給人打了。還被記仇上了,不許老子以后去那幾處渡口。”
姜尚真立即砸錢,“豪氣!對方人多勢眾,兄弟你這算雖敗猶榮。”
“還是姜次席快人快語。”
“玉圭宗的修士,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仗勢欺人,屁本事沒有,真有能耐,當年怎么不干脆做掉袁首?”
“全他娘是那姜賊的功勞,袁首堂堂王座,竟然都沒能打死這只跌境的螻蟻,可恨可恨。”
“姜賊這家伙,其實沒啥本事,不過是荀老宗主老眼昏花,才挑中了他當宗主,無非是背靠玉圭宗這棵大樹好乘涼,云窟福地才有今天的些許風光。”
姜尚真立即慫恿各路好漢,“各位兄弟,你們誰精通障眼法,或是逃遁術法,不如去趟云窟福地,悄悄做點什么?”
一時間議論紛紛,出謀劃策,縱橫捭闔。
不曾想那位宗主大手一揮,“我等豪杰,罵歸罵,打歸打,卻也做不來那下作勾當。”
姜尚真砸下一顆小暑錢,“宗主果真義薄云天!”
田婉看得目瞪口呆,聽得無言以對。
這些人到底是真心如此篤定,還是湊堆鬧著玩?
崔東山雙手抱住后腦勺,輕輕搖晃竹椅,笑道:“比起當年我跟老秀才逛蕩的那座書鋪,其實要好些。”
姜尚真點點頭,聽過那個故事,是在太平山遺址門口那邊,陳平安曾經隨口聊起。
有人日麗中天,云霞四護。
有人一味蠅營狗茍。
有人隨日開眼界,隨月息心。
有人只顧著低頭刨食。
有人只恨讀書寫字,不到古人佳處。
有人在辛苦過活,不奢談安心之所,只求立錐之地。
有好人某天在做錯事,有壞人某天在做好事。
可能學塾里讀書最好的少年,飛黃騰達,當了大官,再不返鄉。
可能學塾里的頑劣少年,混跡市井,橫行鄉野,某天在陋巷遇見了教書先生,恭敬讓路。
人生有很多的必然,卻有一樣多的偶然,都是一個個的可能,大大小小的,就像懸在天上的星辰,明亮昏暗不定。
那日麗中天之人,有天驟然跌落泥濘,身上都是過客的鞋印。
那蠅營狗茍之輩,也能為身邊人庇護出一方蔭涼。
那眼界大開之人,突然有一天對世界充滿了失望,人生開始下山。
那些低頭刨食之輩,偶然一抬頭,便對生活生出希望,走向了遠方和高處。
有人覺得人生沒意義,沒勁,只需要有意思。
有人覺得人生沒意思,很苦,但是得有意義。
有些少年暮氣沉沉,有些老人少年意氣。
有人大夢一場,不曾醒過。有人痛苦萬分,難求一醉。
有人覺得只有書上的圣賢才能說道理,有人覺得莊稼漢辛勤勞作就是道理,一位孤苦無依的老嫗也能把生活過得很從容。
有人覺得自己什么道理都懂,過不好,怪道理。
如果一輩子都過不好了,咬牙切齒,怨天尤人。白走一遭。
有人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懂,過不好,是道理還懂得太少。
如果一輩子還是過不好,對自己說,那就這樣吧。到底走過。
有人自己從不曾楊柳依依,草場鶯飛。人生道路上,卻一直在鋪路搭橋,一路栽種楊柳。
有人瞪大眼睛,費勁氣力,尋找著這個世界的陰影。等到夜幕沉沉就酣睡,等到日上三竿,就再起床。
明月山頭,荊棘林中,綠水池塘,春浪桃花。一樣米養百樣人,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道路上,可能都曾昨夜夢魂中,花月正春風。
————
另外那個陳平安在與鄭居中告別,離開問津渡后,找到了一位來自大端王朝的武夫,說要問拳。
那男子疑惑不解,“為何?”
陳平安說道:“不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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