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乾元宮前殿·激辯-《大照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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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世桓又重重嗑了一個頭,說:“陛下節哀。若陛下因逄循一事,過度傷悲而傷及龍體,臣甘愿一死。”
甘茲郡王如此表態,一是因為他與崇景皇帝平日里就相交極厚,皇帝破例賜予逄循超常哀榮,而且今日又如此動情,使逄世桓備受感動;但更主要的原因是,甘茲郡王想通過自己的自責與謙讓,來逼迫象廷郡王,讓象廷郡王也能做出類似表態,希望常基能夠為了皇帝龍體計,為了皇室宗室穩定大局計,顧全大局,莫要因徇私情而一味糾纏拖延。
光祿卿雒淵概一眼就看明白了甘茲郡王的用心,于是用余光看著象廷郡王,盼著象廷郡王說話。
可是,象廷郡王常基仍然只是默默跪著,不發一言。
逄圖攸掃了一下跪著的幾個人,稍等了一會,說:“你們還是起來說話。兩位郡王還是坐下。我說到傷心之處,又想到先帝,有些失態了。你們,就不要過度自責了。不管怎么說吧,今天議的這個事,是宗親們之間的事,說到底呢,還是自家人的家室。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嘛。總之,就是一定要公公道道的。你們有什么話,在我跟前兒,盡管說、盡管問就是了。”
皇帝這話,說的就不明白了。在場的人,全都有些摸不到頭緒。皇帝到底是傾向于嚴懲融崖來給甘茲郡王一個“公道”呢,還是輕罰融崖來顧及宗親們“一家人”的顏面呢?就連一向自詡深知圣意的光祿卿雒淵概,也沒有完全體察到皇帝的真實用意。但此時此刻,他又不得不說話,于是試探地問道:
“甘茲郡王殿下,您有何主張?對如何處置融崖,您可有想法?”
逄世桓看了一眼雒淵概,又把臉轉向皇帝,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如何處置融崖,臣謹遵圣訓,絕無異議。”
這話說的就很滑頭。先說了“國法、家規”,那肯定就是要置融崖于必死之地;后面又說“謹遵圣訓”,就是表示如果皇帝法外開恩,他也“絕無異議”。話雖然說的很漂亮,似乎把人情給了皇帝,但隱含的意思也很明確,如果皇帝法外開恩,甘茲郡王雖然“絕無異議”,但他的內心里卻不見得完全認同和服氣。這就相當于把球又踢還給了皇帝。
逄圖攸很不明顯地皺了一下眉。雒淵概敏銳地捕捉到了,于是趕緊又轉而問象廷郡王常基:
“象廷郡王殿下,您是融崖的外祖父,根據朝廷議貴的規矩成法,疑犯親屬可以參與議貴和定讞。融崖的雙親都遠在迦南,一時半會還到不了圣都,您作為融崖的外祖父,可以參與議貴和定讞。您對此案可有何看法?”
象廷郡王沒有看雒淵概。他慢慢抬起眼睛,兩手按在大腿上,神色鎮定地看著崇景皇帝,一字一句地說道:“陛下,如果融崖確實是犯了如此大罪,那是他自己罪有應得,臣決不偏袒,聽憑國法家規對他處置,臣絕不敢有半句怨言。臣相信,融鑄也不敢有何怨言。這是臣與融鑄教子無法,有負陛下重托,臣與融鑄不僅不會有怨言,還要請陛下賜罪。”
甘茲郡王逄世桓想,常基這就算是明確表態了。逄世桓松了一口氣,廷尉杜貢也松了一口氣,心想,此案終于可以定讞了。
可逄圖攸和雒淵概卻聽出了話外的意思,象廷郡王常基說的是“如果融崖犯了如此大罪”,那么言外之意很明顯,還有“如果融崖沒有犯罪”這一種情況。
果然,就在逄世桓差點脫口說出“王兄處事公允,令人欽佩”之際,常基轉臉看了一下廷尉,又把臉轉向崇景皇帝,說道:“不過,廷尉大人剛才所言,似乎還有不少漏洞。臣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盡管問就是。廷尉,你要如實作答。”逄圖攸毫不猶豫地說。
“喏,陛下。”廷尉杜貢應道,然后轉向象廷郡王說:“殿下請問。”
“好。剛才你說,事發時,除了融崖,還有幾個內侍也在現場。那么,這幾個內侍你可曾一一查證?他們都沒有嫌疑么?”常基問道。
雒淵概心想:這個象廷郡王看似粗獷,沒想到,竟這般體察入微,一下子就抓住了案情審理的關鍵環節。
“稟象廷郡王殿下。當時在場的共有五個內侍,其中三個已一一查證,均無嫌疑。另外兩個……,秋佗和冬佗,已經失蹤了,下官還沒有捉到他們。”
“哦?這兩個內侍為何失蹤,何時失蹤?他們可有嫌疑?”
“他們為何失蹤尚不得知。嫌疑之處也暫未找到。但從常理推斷,他們應該不是下毒之人。”
“如何推斷得知?”
“下官是從他們失蹤的時間來推斷得知的。他們是在事發第二日甘茲郡王殿下進宮稟告逄循小世子被毒身亡之后,才失蹤的。下官以為,假如他們是下毒之人,應該是事發當天就畏罪潛逃,怎會等到第二日甘茲郡王殿下進宮稟報之后才逃亡?因此,下官推斷,他們并不是下毒之人,也并不是畏罪潛逃,只是在聽說逄循于太廟之中飲毒茶而亡后,擔心被牽連而逃走。”
“誰能證明他們是事發第二日失蹤的?”
“事發當日,中常侍春佗大人還分派過他們其他差事。第二日晨,他們還和中常侍春佗大人一同侍奉了陛下,也與中常侍大人一同迎候過光祿卿大人。”
常基看向了春佗和光祿卿雒淵概,春佗和雒淵概一起說道:“確實如此。”但,皇帝并未說話。不過,雖然皇帝并未說話,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不說話,其實就是默認。
常基右手撫了一下長髯,稍一思忖,說:“廷尉大人,你的推斷皆為臆斷,并非實證。有此疑點,怎么能匆忙定讞呢?是不是應該找到這兩個內侍,審查清楚再做定論呢。”
廷尉杜貢不敢說話了。這確實是此案最大的一個漏洞。無論如何,這是不能搪塞過去的。杜貢臉色尷尬地應道:“殿下,審案,除了實據實證,推斷也是手段之一。只要推斷合理,亦可以作為審案的依據。”
常基撫著長髯的手停了下來,放到大腿上,看著廷尉杜貢,正色道:“廷尉大人說的好。確如廷尉大人所言,只要推斷合理,亦不妨作為審案的依據。可是廷尉大人的推斷,恰恰并不合理!”
杜貢前后推演過無數次該案的前后,自認為推斷合理、毫無破綻和可疑之處,原本還打算利用此案審理在新繼位的皇帝面前博一個好的觀感,沒想到竟然被象廷郡王如此搶白,心里十分不服氣,紅著臉說:“下官愚鈍,請殿下明示!”杜貢說話的語氣已經頗有些生硬了。
常基卻不緊不慢地說:“方才少府丞大人說了,這逄循所中之毒為紫星羅蘭奇毒,發毒機理十分詭異,如果不是少府丞大人深通醫理且恰好代表宗室前去吊唁,試問誰能夠發現逄循是中毒而亡?廷尉大人也說了,就連太醫令也未驗看出來逄循的真正死因,反而認為逄循是壽終正寢。廷尉大人說,推斷也可以作為審案依據,那老夫也來推斷一下。假如秋佗和冬佗是下毒之人,他們自然也會對紫星羅蘭奇毒的詭異發毒機理十分了解,因此自認并不會有人發現逄循為中毒身亡,有此僥幸心理,自然也就不用逃走。直到第二日甘茲郡王進宮向陛下稟明,他們發現下毒之事已然被人知曉,于是畏罪潛逃。敢問廷尉大人,老夫這種推斷是不是也是合理的?”
逄圖攸、雒淵概心中大驚。象廷郡王的這個推斷確實也是合理推斷,甚至可以說,是比廷尉杜貢的那種推斷更合理的一種推斷。逄圖攸和雒淵概因為身處此案之中,心中關切的都是如何解除北陵郡王的疑惑,因此未能客觀深析,所做的推演也就有所遺漏。而遺漏掉的這一種推斷,卻恰恰是最為關鍵的。
廷尉杜貢也被象廷郡王的推斷震懾了,象廷郡王的這種推斷,杜貢確未曾想過。象廷郡王一說出來,杜貢就覺得,此種推斷確實也是合理推斷,杜貢是資深的廷尉吏員出身,向來推崇斷案公正,于是慚愧地說:“殿下之推斷確也是合理推斷。下官思慮不周,請殿下恕罪。臣思慮不周,請陛下恕罪。”
如此一來,正殿里的眾人就說不下去了。原本,逄圖攸和雒淵概、杜貢以為今天只是議貴、定讞,沒想到,象廷郡王的一番簡單推理,使此案變得更加復雜。這幾乎是將此前定論全部推翻了。只要秋佗和冬佗找不到,難么,此案決不能夠定讞。
這是一種誰都沒有想到過的情形,就連機智善斷的雒淵概也不知如何應對。
這時候,逄圖攸不得不出來說話了,他指著雒淵概,語氣很硬地說道:“光祿卿,象廷郡王所言甚是。你會同衛尉卿竇吉,多加派些南宮衛士出去,務必盡快找到秋佗、冬佗。不必局限在圣都里面。不惜一切代價,就是搜遍大照圣朝每一個角落,也一定要把這倆奴婢給我找出來。”
皇帝認可了象廷郡王的說法。而且皇帝的話外之意也很明顯,找不到這秋佗和冬佗,案子就無法定讞。逄世桓的眉頭皺了起來。
常基朝著皇帝頓了頓頭,撫了一下長髯,接著說:“還有兩事,不知廷尉大人是否也審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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