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乾元宮前殿·激辯-《大照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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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廷郡王來到乾元宮前殿的時候發現,已經有不少人比他早到了。光祿卿雒淵概、廷尉杜貢、宗正卿、少府卿,還有少府丞管遄都在前殿里候著皇帝。
象廷郡王穩步跨入前殿,其他人都過來行禮道:“下官拜見殿下。”
象廷郡王朗朗地說:“免禮吧,各位大人。”
話還沒有說完,后面又走來了甘茲郡王。甘茲郡王進入前殿時,看到象廷郡王竟然也在這里,略有些吃驚,但隨即拉著臉說:“王兄,你也來啦。”
象廷郡王微微一笑,沒有應答。
“下官拜見殿下。”
“免禮。”與象廷郡王的隨和不同,甘茲郡王逄世桓的口氣里帶著疏離。
原本,象廷郡王和甘茲郡王都是爽朗豪邁一路的豪門世家子弟,又都喜談兵事,往常這兩個郡王聚在一起,是一刻不停地大談特談的。今日,兩人各有心事,相互不知如何開口。其他都是朝廷里的大臣,平日里本就謹言慎行,見兩位郡王都不開口,他們當然也就更不敢開口。滿殿的人,竟全都是默然而立,沒有一句話。乾元宮前殿里,冷得都要凝固了。
還好,這尷尬的僵持很快就過去了。皇帝來了。
“陛下駕到。”
“萬歲!”正殿里的人都跪了下來。
逄圖攸慢慢坐下來,說道:“平身吧。春佗,快給象廷郡王和甘茲郡王賜座。這是兩位上了年紀的郡王了,怎么能這么長時間站著?!你是辦老了事情的,怎的這么不曉事理?!”
春佗應諾著,指揮兩位內侍搬來了兩個座椅。這其實并不能夠怪春佗無禮,隆武大帝威儀甚隆,從不會在召見時給郡王、宗親和大臣賜座。春佗覺得,崇景皇帝對宗室們優容至極,與隆武大帝截然不同,看來這原來不賜座的老規矩以后是要改掉了。
象廷郡王和甘茲郡王也有些吃驚,這是從未有過的禮遇。內侍把座椅擺好了,他們卻不敢坐,只是躬身道:“臣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象廷郡王都是六十好幾的人了,甘茲郡王也快五十了,都是有了年紀的老宗親了。今日么,既是政事,但更是家事。你們不用拘禮,坐著就是了。”逄圖攸擺擺手說道。
象廷郡王和甘茲郡王都略微頓了一下。賜座雖然超出了常規禮遇,按理說應該固辭,但這是皇帝的恩賜,更是皇帝的旨意,是絕不能違背的,因此道:“謝陛下隆恩。”說完,輕輕地坐到了座椅上。象廷郡王高大的身子一下子矮下去了一塊,殿里站著的其他人心里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逄圖攸本人,心里也輕松了許多,說道:“今日,叫幾位過來呢,是有一件要緊的事。我剛才也說了,是政事,但更是家事。此事關系到甘茲郡王和象廷郡王,所以我把兩位郡王都叫過來,把宗正、少府都叫來了。光祿卿與此事,雖然并無什么關聯,但正好過來做個居中調停。我還是那句話,都是自家的事,大家商量著來。廷尉,你先說說吧。”
“喏,陛下。”杜貢說:“象廷郡王殿下,甘茲郡王殿下,各位大人,事情是這樣的:前日午時初,甘茲郡王殿下帶著王孫逄循到太廟祭奠。祭奠完到西暖閣飲祭茶時,遇到了北陵郡王,逄循因喜愛北陵郡王專用的白玉盞,于是向北陵郡王討了那只白玉盞并飲用了白玉盞里的茶,還討要了那只白玉盞,之后回到郡王府。子時末,逄循被乳母發現,已經故去了。丑時末,依慣例,宗正丞逄烈、少府丞管遄到甘茲郡王府記檔并致悼,少府丞管遄出身太醫世家,在驗看逄循尸體時發現異樣,懷疑是中了紫星羅蘭奇毒,于是懇請甘茲郡王準其驗毒。經甘茲郡王允準,少府丞管遄詳細驗看,確認逄循確是中了紫星羅蘭奇毒。此后,少府丞管遄主持查驗了甘茲郡王府里逄循曾經使用過的所有餐飲器具,未發現有紫星羅蘭之毒;又查看了逄循在太廟里飲茶所用的白玉盞,發現沾有紫星羅蘭之毒。之后,甘茲郡王向陛下奏報了此事,并請了幾道特旨,特準廷尉、宗正、少府、衛尉、甘茲郡王府衛士與南宮衛士一同審理此案。經各方查證,所有證據都表明,融崖是下毒之人。”
象廷郡王心中一沉,但未言一字,臉上也未有任何異樣。倒是甘茲郡王已經淚流滿面了,但礙于皇帝和象廷郡王在場,沒有出聲。
逄圖攸看了一下兩人,對著廷尉杜貢說:“杜貢啊,融崖是貴戚,不光是迦南郡守的公子,還是象廷郡王的外孫,也是宣仁皇后的侄孫。你們如果查證不足,我決不輕饒你們。”說完看了一眼象廷郡王,象廷郡王上身稍稍一躬,算是謝過皇帝的好意。可逄圖攸目光掃過甘茲郡王的時候,發現甘茲郡王臉上略有一些不快。
“喏,陛下。陛下親自垂詢此案,而且牽涉兩大開國功勛郡王,臣絕不敢掉以輕心。但各方證據確實表明,融崖就是下毒之人。證據有二。其一,案發之時,在西暖閣里面的,除了甘茲郡王、北陵郡王、逄循外,只有宮內幾位內侍和融崖,而且逄循正是從融崖手中接過的白玉盞。其二,紫星羅蘭之毒只存于盛開鮮花的蕊中,且毒性只能保持六個時辰,六個時辰后毒性即徹底消失,也就是說,只有采摘紫星羅蘭鮮花之蕊并在六個時辰內下毒方能產生毒效。大喪期間,圣都嚴禁進出,所以,毒死逄循的紫星羅蘭只可能存在于圣都。紫星羅蘭屬極罕見的奇珍,據查,圣都內也僅在育林苑內有幾株紫星羅蘭。經查,事發前的幾日,除融崖外,無人進出育林苑。融崖每日亥時在太廟值守后都要去育林苑逗留一兩個時辰才回迦南學院。經比對腳印,融崖每日行走路線都頗為集中,全都指向紫星羅蘭所在的奇石林。已查明,奇石林里紫星羅蘭的鮮花都被全部摘掉了。經少府丞管遄查驗,融崖的大氅和手上都沾有紫星羅蘭之蕊蜜。根據上述查驗實證,臣與宗正卿、少府卿、少府丞、衛尉卿均認定,融崖即是下毒之人。臣以為,此案可以定讞了。只是,融崖屬于貴戚,根據朝廷的規矩成法,定讞之前,應予‘議貴’。”
廷尉杜貢說完后向前躬了躬身。杜貢所說的證據非常充分,道理也無可挑剔。但是,此案關聯之人都是身份高貴的功勛郡王,現在又都在場,因此在場的大臣們誰都不敢輕易表態。
逄圖攸低垂著眼簾,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光祿卿雒淵概和其他幾位大臣都目光淡淡地盯著廷尉杜貢,一言不發。甘茲郡王抽泣著,因為不能哭出聲,臉已經憋得通紅了。
象廷郡王眉頭越皺越緊,眼睛向下盯著自己腳下的金磚,手不時地撫一下雪白濃密的長髯,也是一言不發。
光祿卿雒淵概覺得,這種時候,自己必須得出來說話了,因為崇景皇帝在開始的時候已經明明白白地說過了,他是來“居中調停”的。
雒淵概問:“廷尉大人,你還有別的要向陛下和兩位郡王殿下回奏的么?”
“光祿卿大人,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了。陛下,象廷郡王殿下,甘茲郡王殿下,案情總體情況就是臣剛才回奏的這些。所有查問都已記檔,所有實證都已封存入庫。陛下,兩位殿下,各位大人,隨時可以調閱、查看。另外,鑒于紫星羅蘭的秉性特殊,而這些秉性與此案進展密切相關,臣懇請,由少府丞管遄介紹一下紫星羅蘭的秉性。”
光祿卿雒淵概看了一眼皇帝,逄圖攸點了點頭,說:“這是應有之義。管遄啊,你說說吧。”
“喏。”少府丞管遄應了一聲,邁上前來,條理清楚地詳細解說紫星羅蘭的秉性。
等他說完,雒淵概說:“宗正卿大人,少府卿大人,衛尉卿大人,各位大人可還有什么要說,要問的么?”
各位大臣都這么說:“廷尉大人已回奏的十分齊備,并無其他多說多問的。”
光祿卿雒淵概看了皇帝一眼。
逄圖攸抬起眼,一臉悲戚地說:“這是萬萬想不到的事情。那小逄循我是見過的,十分喜愛。實在是……哎!”說著,竟然流出眼淚來,春佗見狀趕緊拿著一方熱巾,邊遞給皇帝邊說:“萬望陛下節哀。陛下為了逄循小世子已經痛哭幾次了,昨天一日都未曾進食,昨夜又為此哀痛而無法入眠。陛下節哀,龍體要緊啊。”春佗不說這話皇帝還好一些,春佗這話一說完,皇帝竟然哭出了聲音,長嘆一聲,說:
“哎……!咱們逄氏一族,這是怎么了?逄氏宗親,本來就人丁不甚興旺,最近又接連遭遇大喪,先是先帝毫無征兆地駕崩,留下了這么重的擔子讓我來擔著。現在又是我最喜愛的逄循暴亡。列祖列宗啊,難道是圖攸做錯了什么嗎?如果是圖攸做錯了什么,請列祖列宗懲罰圖攸一人,不要再懲罰逄氏子孫了吧。嗚嗚嗚……”
皇帝這一番話,來的如此突然,話又說的如此沉重,座椅上的兩位郡王趕緊站起來,和站著的幾位大臣,呼啦啦跪了一大片,拜在地下,說:“陛下節哀。”“陛下節哀。”
雒淵概叩了一個頭,說道:“陛下如此自責,讓臣等何以自處?主辱臣死,臣等甘愿受罰。”
跪在地下的人都附和道:“臣等甘愿受罰。請陛下節哀!”
“請陛下節哀。”
皇帝這突如其來的痛哭和自責,讓原本滿心悲痛的甘茲郡王竟然也止住了哭,跪在地上說:“陛下節哀。有陛下如此厚愛,逄循也不算枉來這人間一遭。萬請陛下節哀。說到底,都是逄循福薄。臣甘愿受罰,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大喪期間來叨擾陛下。請陛下賜罪!”說完,朝著寶座上的崇景皇帝叩了一個重重的頭。
春佗換上來一個新的熱巾,然后用手給崇景皇帝慢慢揉著后背,輕輕地為皇帝順著氣。過了好一陣子,逄圖攸的哭才止住,用一條干巾擦了一把臉,嘆息道:“哎………你們呢,也都知道我的脾性,從來都是袒護宗室,珍愛宗室子弟,一點也聽不得宗室子弟夭折之事。更何況還是……”說著又要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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