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馬周家里來了客人，曹倩和紀瑤當然不好意思再多呆，客客氣氣打了招呼就匆忙地走了。曹倩臉皮比較厚，還能跟馬周聊兩句，紀瑤臉上帶著剛剛睡醒的紅色，眼神慌張得像早戀被家長逮個正著的小女生。

    馬周雖然是馬肅馬泓的親姐姐，但是初中畢業之后基本就不常在家中，這幾年在海巖市區工作，除了春節回來呆得時間較長，其余也就節假日回來一天兩天，對馬肅和馬泓的朋友或者伙伴完全沒有了解。等到曹倩和紀瑤走了，這才一邊吃著涼面，一邊說道：“這個曹倩，怎么比馬泓還有矮，又黑又胖的，紀瑤倒是挺不錯，腿又長，長得也還好看，就是太害羞，感覺都不大愿意跟我說話?！?

    馬周比曹倩高不了多少，體型也不過比曹倩稍微好一點，說不上苗條，但是她有她最大的優點，就是白，用汪俊澤的話來說，第一眼看到馬周，馬上就被這只又白又胖又軟的小白豬吸引了，手指和耳朵都像是用玉雕成的。

    馬周小時候很黑，老媽何巧芝把她帶到工廠里，人家都管她叫黑姑娘，上中專的時候也不算太白，正常而已，結果等她從深圳實習了大半年回來，從臉到全身上下都突然變得又白又潤，讓人有一種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的感覺。

    這一點后來也在馬泓身上再次出現了，剛考完中考的馬泓臉的規?；疽呀浀竭_了她人生的巔峰，但是膚色稍顯青黃，還沒有馬肅白凈，整個高中時代，馬肅都比馬泓皮膚白，手臂放在一起，這種差距就特別明顯，但是自從上了大學，馬泓會越變越白，越變越嫩，后來馬泓研究生畢業，二十六歲去駕校學車，結果一起學車的學員一直把他當成高中畢業暑假學車的學生黨。

    當然，這個時候的馬泓還沒有十年后那么白嫩，而且胖，而且矮，所以對馬周的措辭就有點反應過度，她大咧咧地翻了個白眼，很不客氣地說：“算你拜，算你瘦，算你高，總好了哇，我們天生就這樣?！?

    馬周長大了嘴巴，露出個詫異的笑容，然后跟馬肅交換了個眼色，笑嘻嘻的說道：“我可沒說你，我說的是曹倩。她們這么認真的嗎，還帶著書來找你，打算一起學習嗎？成績怎么樣，這次考得什么高中？“

    “我怎么知道？“因為還沒拿到錄取通知書，馬泓的情緒就比較急躁，而且今天上午那兩個都看書了，只有馬泓睡了大半個上午，然后看了大半個上午的電視，這時候馬周的話就特別的刺耳，所以她哼了一聲，眼睛不耐煩地乜了一下馬肅，說道：”她們不是來找我的，來找他的，別動不動來問我。“

    馬周被馬泓這么一嗆，知道她心情不好，轉頭看向馬肅，露出詢問的表情，馬肅心里好笑，馬家老幺就這么個脾氣，不高興了誰的面子都不給，之前因為年紀小，馬周還能擺擺他老姐的威嚴，以后馬泓年紀越大，這種性格也越明顯，馬周今天這種無奈和詢問的表情也就越來越多。然后就慢慢習慣了。

    汪俊澤是第一會看到馬周這么樣吃癟，在旁邊一邊吃著涼面，一邊看得津津有味，馬肅清了清嗓子，眼光筆直地朝著馬周跟前的涼面，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他們兩個估計能上桃陵二中，桃陵二中和市一中不一樣，暑假沒有暑期班，開學有可能有分班考試，所以她們兩個過來讓我給她們上幾節課。“然后馬肅話題一轉，想起汪俊澤拎進門的西瓜，道：”天氣這么熱，我去破個西瓜，正好解解暑。”

    下午三點，何巧芝老自行車吱吱嘎嘎的響聲遠遠地傳了過來，馬肅剛剛升好爐子，汪俊澤正就著電風扇看著一本快脫線的《中國上下五千年》，這本書是三年前馬肅頭一次跟汪俊澤見面時，他送給馬肅的禮物。那時候馬肅剛上六年級，馬周也從深圳回到海巖，白白胖胖的馬周和黝黑老實的汪俊澤站在一起，居然沒能讓馬肅意識到他最后會成為自己的姐夫。

    比起其他人，汪俊澤和馬肅相處的時間較長，所以也就很放松了，所以可以袖手旁觀地看著馬肅干活，他沒能從吱吱嘎嘎自行車的尖叫聲里分辨出有效的信息，所以當何巧芝的大嗓門和腳步聲一起越過門檻的時候，他才略顯慌張地站起身，大步上前接過何巧芝手里的大包小包，何巧芝臉上的興奮勁跟從額頭淌下來的汗水一樣新鮮而明顯，“喲，小汪啊，幾點鐘到家的，熱不熱，有沒有吃飯吶？“

    當然，馬肅沒有被何巧芝歡快而又熱烈的嗓音騙過去，十年后的汪俊澤在老馬家是得到所有人一致認可的模范性人物，工作上業務精熟，勤奮肯干，積極進取，謹慎周密，成功地從一個車間技術工變身為一個效益相當不錯的私營企業主，感情方面認真專一，對馬周算是百依百順，有錢之后也從來不在外面勾三搭四，屬于那種晚上加班到凌晨三點也要回去睡覺的好男人。

    但是現在，從何巧芝的角度看，他只是個中專畢業，家庭條件普通，在車間當工人，一個月收入不過兩千塊錢的木訥黑瘦的男生。汪俊澤是家里老幺，頭上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父親汪福生以前是海巖市清江區最東邊成安鎮東羅村的大隊黨支部書記，但那是改革開放前的村支書，在普遍貧窮的前提下，村支書并沒有太多的特權。后來改革開放，海巖市經濟飛速發展，成安鎮鄉鎮企業多，交通負載量太大，鎮里就組織修建一條馬路，需要占用東羅村的土地，在補償款上東羅村和鎮里沒談妥，汪福生性子急躁，帶著人就把公路攔斷了，得罪了鎮里的領導，被一擼到底。

    不當村支書的汪福生承包了一個河塘，一大片地，靠養育和種菜維生，后來東羅村經濟發展得很快，工廠越來越多，打工的人也就越來越多，汪福生腦子比較靈活，靠著當初當初為了東羅村丟官的面子，就在自個兒院子外邊占了好大一塊地，修了上下三層，一共二十來間紅磚瓦房，專門租給外地人住，收入倒也不錯。

    不過這個不錯在何巧芝眼里明顯就不大夠了。汪俊澤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都已經成家，這就基本掏空了老汪家的家底，兩家認門的時候，汪俊澤帶著何巧芝看了他打算結婚的房子，兩層樓房，因為蓋房子的時候比較緊巴，房門、家具都是用的最便宜的那種，看得何巧芝一回到家就抹眼淚。

    老實說，這一點馬肅就很佩服馬周，當時的情形，馬周白得發亮，臉又漂亮，又是剛從深圳回來的，身上帶著一股子大城市里特有的時尚感和眼光，周圍頗有不少追求她的男生，其中有幾個條件相當不錯，就馬肅知道的，就有一個公務員，一個服裝廠小開。但是馬周偏偏看中了一窮二白，還長相一般的汪俊澤。老姐和老姐夫結婚的時候，基本接近裸婚，沒車沒房，也沒收彩禮，從這一點上，何巧芝的開明當然必不可少，但是更重要的是馬周那股子非要嫁人的勇氣和堅持。

    婚姻是妥協的產物，這是三十八歲，經歷過結婚生子又離婚的馬肅最大的感受，他看過太多堅持嫁給愛情接過被現實撞得遍體鱗傷的人，也見過太多口口聲聲喊著嫁給愛情但是在猶豫和彷徨之中最終選擇嫁給現實的人。每當這個時候，馬肅就特別羨慕姐姐馬周那種毫無顧忌的堅持和勇氣，當然更羨慕她和汪俊澤從開始到結局的幸福。

    總體而言，這個時候的何巧芝對汪俊澤人不算滿意，對他的家庭條件很不滿意。但是何巧芝有這種習慣，大事上從來不會替子女做決定。馬周下定決心要嫁給汪俊澤，何巧芝也就會很努力地去接受汪俊澤，別的不論，就這一點，汪俊澤能娶到馬周，也確實算他的福氣。

    晚飯當然主廚是何巧芝，馬肅在邊上打下手，在做飯上，何巧芝常常有一種理所應當的底氣，別說十六歲的馬肅，二十三歲的馬周，就是跟她一起搭伙了二十來年的老爸馬文，做的菜干的活都常常入不了何巧芝的法眼。這種廢了力氣好撈不著好的事，馬肅和馬周一般是盡量繞著走的，不到何巧芝點名，絕對不靠近鐵鍋和火爐。

    不過三十八歲的馬肅在經歷了父喪、母病的各種艱難的時光之后，在身體還算健壯的母親跟前幫著一起做飯，實在是一件溫馨快樂的事情，當然將近四十歲的馬肅手里的活，明顯也比二十三歲的馬周能入何巧芝的法眼。

    沒等何巧芝開口，馬肅把切好的蔥姜蒜遞給何巧芝，何巧芝一邊接了，一邊笑道，“到底在秀安中學上了半年學，人都變聰明點?！?

    “哎呦，我說媽，你能不能別這樣，聽得我渾身雞皮疙他?！榜R泓正在用手拈了一只白灼蝦，正在滿心歡喜，突然就沉下臉來，抱怨道。

    “欸，我就是要說，不樂意你來。”何巧芝一邊往爐子邊走，一邊揚了揚頭歡快地說道：“還不能說你了，我跟你說，馬泓，中考考完也有半個多月了，你也該收收心了，成天就睡懶覺，明天跟你哥一起去跑步?！?

    “要去你去，你比我胖。“馬泓飛快往嘴里撈了個蝦，迅速從廚房撤離，遠離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