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伊于胡底-《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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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納聽到這里,雙眼不禁微微一瞇,終于開口打斷祖約的話:“士少,慎言!”
祖約慨嘆,祖逖年過五旬,才能得為朝廷重臣,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年好活,估計仕途到此為止,難有大的發展啦——其實也足夠了,相信即便祖士稚馬上就閉眼,也不會對自己的仕宦生涯,留下什么遺憾。可是裴該才剛三十歲啊,就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真不知道他日后還能發展到哪一步去。
然而意思是這個意思,祖約卻或有意或無意的,用了一個老詞兒,叫“伊于胡底”。此典出自《詩經·小雅·小旻》,說:“潝潝訿訿,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我視謀猶,伊于胡底?”
前半句是慨嘆小人爭權奪利,導致朝政紊亂,最后說:“我看朝廷的謀劃,不知道將會淪落到何種境地哪。”所以“伊于胡底”,雖然是“不知道將會到達何種程度”的意思,但卻天然包含貶義。
祖納因此呵斥他,不得妄言,亂用成語!
祖約微微苦笑,雙手一攤,說:“愚弟之言,阿兄不以為然否?然而在阿兄看來,裴文約既復平陽,復擒諸劉,立此大功,朝廷將何以為賞?彼若更進一步,又將至于何處啊?”
祖納緊蹙雙眉,沉聲道:“然又如何,不然又如何?大司馬虎踞關中,雄兵十萬,劉粲發傾國之兵來侵,亦為所破,復以萬眾北進,即逐劉曜而復平陽。以某觀之,即便士稚所部,亦未必能比大司馬三軍。則國家方孱弱,胡亂雖平,羯奴在東,豈可止大司馬復立功么?
“君臣有份,即人臣之極,也是人臣,誰敢覬覦非份?所謂‘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不過蒯生欲說韓信反漢自立之誑語罷了,豈可真信?
“今天子沖弱,非但大司馬,及士稚,即荀太尉、梁司徒之勇略、功勛,誰不在天子之上?難道皆當‘身危’、‘不賞’么?晉室自高祖(司馬懿)撥亂佐魏以來,太祖(司馬昭)定蜀,世祖(司馬炎)平吳,遂有天下,世代之功,加于嗣君,豈人臣所可比類啊?即有蓋天之功,未必便能搖動根基。士少未免過慮。”
祖約搖頭道:“是否過慮,阿兄心中,恐怕未必如此設想。即于今日朝上,觀群臣之意,如荀太尉、梁司徒等,未必無慮,只是掩耳盜鈴,佯作不知罷了。阿兄,即便裴文約無操、莽之心,要防他成操、莽之勢啊,我等皆為晉臣,豈可不防微杜漸,預作籌謀?”
祖納教訓他:“卿言過矣!天意如何,非凡愚所可妄測;大勢所向,非卿我所可逆睹,說什么防微杜漸,預作籌謀?即卿欲籌謀,又想如何作?效周勃、陳平之滅誅呂,還是漢桓五侯滅梁冀?大司馬須不在洛陽城中!”
頓了一頓,隨即又道:“如昔淮南三叛,俱為殄滅,是何因由啊?世宗(司馬師)、世祖仍為魏臣,有功而無罪,則欲討之者,反為叛臣也——難道卿欲為叛臣么?!”
祖約心說三哥你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啊,偏偏我又不能駁……誰說司馬師和司馬昭當年“有功而無罪”?難道魏帝曹芳是自己退位的?難道高貴鄉公曹髦是自然死亡的?只不過作為晉臣,是絕不敢輕易將司馬師兄弟所為惡事宣之于口的罷了。
他大致明白了祖約的意思,祖約是說,從來推翻權臣,都要靠宮廷政變——周、陳滅誅呂是如此,宦官五侯殺梁冀也是如此,還有祖納沒敢舉例的,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搞掉曹爽,也是如此。但是可惜,裴該根本就不在都城,你怎么利用政變來搞掉他?
至于高張旗幟,發兵討伐,自古便無成事者,好比司馬氏秉政時期的“淮南三叛”——令狐愚、王凌,文欽、毌丘儉,再加諸葛誕,全都是身死族滅的下場。而且祖納事先就說過了,我瞧著就連士稚的兵馬,都未必能夠比得上大司馬三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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