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條件優厚-《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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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自去歲冬季以來,兩族的物資都消耗甚劇——裴家主要是被胡軍反復索貢,薛家則是把錢糧都花在了養兵上面——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仍能輕松將出數萬斛糧谷來。這時節先緊著逢迎大司馬為要務,反正沒幾個月就秋收了嘛,大不了日常席間撤兩個菜,佃戶、依附們吃個把月的糠,總能熬得過去的。
然而裴該也知道,自己不等把這些糧食都吃完,平陽之戰就必須要分出勝負來。關鍵石虎即在晉陽,即便他對胡漢劉氏毫無忠悃之心,也必然不愿被晉人占據了平陽,而將率軍來援。從甄隨初至平陽城下算起,石虎動作再遲緩,有一個月也該趕到了,而臨汾、絳邑之糧,自己怕是還沒能吃完一半兒呢。
況且,平陽城內四五萬軍,還有數萬官吏、百姓,此前被劉粲西征,將府庫幾乎掏空,這還沒隔一秋呢,是否尚有足夠一月之需……裴該都有點兒可憐劉曜了,兵窮糧盡之際,除了投降,你還有啥法子可想啊?
是以才與甄隨合兵,甄隨便將曹恂獻至駕前。裴該就問曹恂:“劉曜肯降否?”曹恂道:“雍王受光文皇帝與先帝的厚恩,豈有投降之理啊?倘若憑堅而守,貴軍即能破城,也必損失慘重,何不開出條件來,兩家約和,共享太平?”
裴該不禁笑道:“我今錦衣華服,所面不過一乞丐而已,則乞丐除了跪地求饒外,還有什么可以予我的?除非……我唯欲得劉曜首級也!”
不等曹恂再說什么,他便擺擺手,命人解開綁縛,大聲道:“汝且歸告劉曜,速奉劉恒肉袒出城,我承諾不殺劉氏一門,檻送洛陽,交由天子處置——即天子欲族劉氏,我亦愿意求赦,為劉淵保存一兩點骨血。劉氏宗祠必毀,但劉淵之墓,或可不發。倘若不允我所言,一旦破城,劉氏少長皆就顯戮,且當破劉淵棺,及鞭劉聰尸,以為孝懷皇帝報仇!”
我就這條件,你趕緊回去跟劉曜商量吧。
曹恂狼狽逃回平陽城內,對劉曜轉述了裴該所言,劉曜勃然大怒,戟指罵道:“豎子忒也倡狂!”
實話說,裴該開出來的條件,其實對于積怨已深的晉漢兩國而言,幾乎能夠當得上“優厚”二字了,想當年劉曜進入洛陽之后,他又是怎么干的?他倒是沒有即時殺掉司馬熾,但對于胡漢來說,晉是勝國,按照慣例優待亡國之君才是正理,劉聰卻最終還是對司馬熾下了毒手。就晉朝而言,劉氏是叛逆,這謀反從來就是三族夷滅的一等一重罪啊,裴該竟然許諾不殺劉氏,還不刨劉淵的墳,真是太“仁厚”了。
但問題裴該終究不是天子,他做不了主,最終還得把劉氏族人檻送洛陽去,則死生全操于司馬鄴之手。焉知司馬鄴不會象劉聰對待司馬熾一般,做得那么絕呢?即便劉淵的陵墓,八成也還是會刨吧。
裴該作為人臣,能夠開出這種條件來,已屬難能可貴了——主要裴該是擔心石虎增援到來,因而才故示大度。同理,倘若沒聽說石虎率領羯軍已近平陽,劉曜還未必會破口大罵,而既然石虎將至,他當然會把裴該的話當耳旁風了——若不破口大罵,如何見我之忠?
那邊晉營之內,曹恂才去,便有探馬來報,說羯軍已至平陽郊外,不過半日路程而已。裴該深感遺憾,但表面上不動聲色,還要笑一笑,說:“也好,待破石虎,則劉曜再無妄想矣。”
隨即晉、羯兩軍互相撒出游騎來,于營壘之間廝殺,羯騎歸報石虎之時,“涼州大馬”也返回來向裴該稟報,說羯軍旌幟蔽日,貌似比我軍為多,而且士氣頗高,與城內坐守的胡寇大不相同。
郭璞為此就勸裴該:“明公,來前裴司馬等人便反復勸告,當進則進,當退則退,勿見小利而輕用兵也。既然石虎已至,我軍還當暫退為宜。”
裴該擺擺手,說:“我若不來,可命甄將軍暫退,今我既來,豈有不見陣便自退之理啊?天下人當嘲我為怯也,且反張胡賊聲勢。”
他估摸著這回大概拿不下平陽城了——石虎倒是比自己預料的來得更快啊——但為了臉面計,更為了軍心、士氣,乃至于普天下晉之臣民的膽氣考慮,總得先跟石虎見上一仗,才好言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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