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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樓桑-《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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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即加上一句:“昨日陶士行自馮翊上奏,亦請大駕還洛。”

    眾人聞言皆驚——陶侃在裴該集團中是什么身份、地位,受到多大的重視,在座無人不知,倘若連陶侃都主張還都,那裴該是真不能不仔細考慮了。

    就見裴該站起身來,長長地喟嘆一聲,說:“我自入長安執政以來,日夕為國事所累,上必敬天子,下須友群臣……”其實這“敬”和“友”兩個字,理當替換成“敷衍”——“如遭索縛,難得自由。豈如在徐方之時?我今不顧稼穡亦久矣,不親理營事亦久矣,田間老農不識我面還則罷了,軍中將士不識我面,何談縱橫天下,驅逐胡虜?!”

    裴該自感跟朝堂之上、尚書省中,被迫要跟那些舊日官僚打交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使他不能一門心思撲在富國強兵,驅逐胡虜、恢復河山的大業上。如此下去,就怕跟中下層越發疏隔,使得自己的權力基礎逐漸垮塌,起碼也變得空心化啊。

    難道自己也要跟司馬越、王衍之流似的,單靠著一些世家大族打天下?

    “昔魏武何不留許,自得河北,即居于鄴?我今乃知魏武之慮矣!”

    曹操勢力還小的時候,把漢獻帝寶貝得不得了,可是等他平滅袁紹,三分天下有其一,理論上無人可與拮抗的時候,他卻干脆跑河北去了,把鄴城建設成自己新的大本營。后來關羽北伐,游騎出沒于許都郊外,曹操一擔心,就打算把漢獻帝遷到鄴城來,當時司馬懿和蔣濟是怎么勸他的?

    “(于)禁等為水所沒,非戰守之所失,于國家大計未有所損,而便遷都,既示敵以弱,又淮沔之人大不安矣……”

    有一句話提到漢獻帝嗎?有擔心過漢獻帝落到關羽手中嗎?沒有啊,因為那時候曹操手里有沒有天子,已經關系不大啦。

    裴暅勸道:“公終不似魏武定河北之時……”

    裴該笑笑:“我若能底定關西,如文冀叔父所言,則自可遙制關東,雖不如魏武得河北,世亦無袁紹矣。”到時候天下還有誰的勢力比我大?還有誰可以威脅得到我?

    然后再補充道:“國家殘破,固因諸王作亂,亦有舊制不合時宜之由。然我欲遽更舊制,百僚肯從否?何如舍之,乃可自由。”

    西晉是由世家豪門組成的聯合政權,制度、法律也皆延續漢、魏,實話說沒有多少變更,根本難以跟上時代的步伐。裴該既想要趁著喪亂之機,弱化世族勢力,起碼不使其發展到東晉、南朝那種顢頇狀態,又想要因時因地創制新的法規、制度,但他從前就請裴嶷幫忙篩選舊制,拿到尚書省卻阻力重重,難以遽改……

    官僚們都有因循守舊的風習,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舊制不合時宜,還有皮球可踢,新制若出問題,那算誰的啊?裴該終究沒把親信全都塞進尚書省,也沒把舊臣一概貶斥,即便他如索綝一般跋扈,人家棉里藏針地跟你敷衍,又能怎么辦了?

    起碼短時間內想要有大的更動,純屬做夢。

    但若朝廷東遷,而裴該暫留呢?他一總關中軍政大權,只要別跟舊制根本性相悖,盡可出臺一系列地方性臨時措施啊。憲法我不能動,州法我總能改吧?

    眾人聞言,盡皆沉默不語——裴公分明是深思熟慮后,有備而來,他們雖然依舊覺得此舉不大牢靠,一時間卻也想不出什么辯難之辭。良久,裴嶷才緩緩搖頭道:“文約,茲事體大,還當從長計議才是。”

    裴該笑道:“今召卿等來,正是為了從長計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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