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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恩威并施-《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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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陸續(xù)續(xù)的,淮陰縣內(nèi)十一家塢堡都派人來到了縣城,大多數(shù)的塢堡主也跟陳奮似的不肯露面,而派了兄弟子侄作為代表,只有幾家小塢堡,不敢抗命,塢主親身前來?;淬魤]堡作為境內(nèi)最大的武裝力量,加上陳劍的惡名也并不在其兄陳奮之下,故此隱然而成為這群人的盟主,大家伙暗中串聯(lián)非止一次,都立誓要共同進退。

    至于官府會派下什么任務(wù)來,眾人各有揣測;如何應(yīng)對,則大致上有了預(yù)案。若僅僅是預(yù)先通告今秋收糧稅呢,大家伙兒就一起哭窮,說去年收成也不大好,加上盜賊橫行,被迫修塢堡、造武器,耗費錢糧無數(shù),實在是無法定額繳納了——誰讓官府扔下咱們不管來著——哪怕跪下來磕頭,也得哀告降低些稅額。若是別有所求,比方說出資出人助修縣城,那你也都得歸在秋賦里,算咱們提前支納。

    當然啦,若是能別給好處,也不是全然不能出白工或者額外資助錢糧的,比方說州、郡、縣空幾個吏員名額出來大家分一分,或者重造地契,讓我們合法地吞并更多田地。咱們十一家,若是能把一縣土地全都給瓜分了,哪怕官府要得再多,那都可以商量!

    眾人內(nèi)心忐忑地等著,一直到限定的商議之期,這才換穿了整潔然而樸素的衣帽,一起來到郡署門前。有奴仆通報進去,時候不大,便見一名相貌粗豪的官吏背著手緩步而出,自稱是州淮海從事衛(wèi)循,引領(lǐng)眾人來至大堂之上。

    堂上早就安排好了席、案,衛(wèi)循命眾人暫坐等候,自己則邁步繞至屏風之后。一番揖讓后,陳劍被讓到了上首,但他先不急著坐下,卻游目四顧,打量周邊環(huán)境。

    就見大堂正中,主位上呈“品”字形擺著三張幾案,想必中間是徐州刺史的尊位,一側(cè)為廣陵太守,另一側(cè)則為徐州別駕。別駕全稱為“別駕從事史”,雖為刺史自辟僚屬,按之后世,算是“師爺”,但權(quán)力很重,一州之內(nèi)僅次于刺史,即出行亦例不與刺史同乘,由此得名。后來庾亮在《答郭遜書》中這樣寫道:“別駕,舊典與刺史別乘,周流宣化于萬里者,其任居刺史之半……”跟副手其實沒啥區(qū)別,故而乃能與郡守并列。

    這三個座位的側(cè)后方,還有一張小座,估計是文字記錄員所用。此時堂上別不見吏員,只有三名奴仆服侍,堂下倒站著好幾名士兵,個個頂盔貫甲,一手按著腰刀,一手柱著長戟,靜默不言,腰背卻挺得筆直。陳劍偷眼觀瞧,就見那幾個兵全都在三十歲上下,滿面風霜之色,甚至臉上還有刀疤的,似為百戰(zhàn)之卒……估計自家塢堡里除了我兄弟二人外,別的人一對一,絕對打不贏其中任何一個。

    他在縣城中本有眼線,匯報得很詳細,說刺史、郡守這回帶來了將近萬人,但絕大多數(shù)應(yīng)該都是途中收攏的流民,看著真象兵的,或還不足一百之數(shù)——這是把精銳都擺出來了吧,用意為何?難道是想要威嚇我等嗎?在座的都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絕大多數(shù)都沾染過血腥,哪兒那么容易被你們嚇住啊。不過若是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己方赤手空拳——兵器都被迫在衙署大門前解下了——或許只有自己一人有機會殺將出去……

    正在仔細觀察那幾名士兵站立的位置,在心中預(yù)演向外沖殺的路徑,忽聽有人高叫道:“貴人升堂,庶民靜立!”隨即屏風后面就轉(zhuǎn)出……六個人來。

    第一位正是前日所見過的那卞姓別駕,今日的穿著也與前日一般無二,頭包黑介幘,戴三梁冠,身穿黑鑲邊的白綢衫,橫玉帶,著黑裙,系著白底的蔽膝……

    白即素色,因為只需要漂而不需要染,成本比較低,一般都是庶民的穿著,只有晉朝與眾不同,拿來做品官的服色。因為這年月“五德學說”已經(jīng)開始盛行,大儒孫盛曾經(jīng)上書武帝司馬炎,說我朝代魏而興,魏為土德,那么按劉歆五行相勝的理論,晉就該是金德,金色為白也——就此穿開了白袍子。

    卞別駕身后還跟著一名吏員,等卞別駕在主位右手邊坐下,他就指著向眾人介紹:“此、此徐州別駕卞、卞公也。”跟先前見過的那位衛(wèi)循不同,純是北方口音,但聽著略微有些哆嗦,也不知道是天生口吃啊,還是因為緊張。

    眾人尚不及行禮,便見又一名官員邁步而前,坐到了主位的左手邊。此人的打扮與卞別駕差不太多,但頭上戴的是二梁冠,腰間還系著印綬,一瞧便知是朝廷經(jīng)制官員——當然啦,陳劍這類土包子未必瞧得出來——看年歲比卞別駕要大不少,須發(fā)斑白,皮膚粗黑,就跟個老農(nóng)民似的,只有一雙眼睛精光四射,略一環(huán)視,陳劍就覺得后脊梁上隱約生出了一絲寒意……

    “此、此廣陵郡守祖君?!?

    卞壸和祖逖之后,就該輪到刺史裴該露面了。但與前二人不同,裴該竟然不是自己走出來的,而是被兩名年輕仆傭抬出來的——身下坐了一張枰,直接就放到幾案后面,他就此不用下枰了,天然比旁人高了半個頭。

    而且裴該并未穿著公服,其打扮瞧著非常隨意:頭上戴著烏紗的卷裙帽,披一襲白色的大袖細葛衣,而且還散著前襟,露出衷衣來,下身著褲。裴該不是正經(jīng)跪坐的,左腿蜷曲,橫放枰上,右腿則朝前拱起,光腳踩著木枰,右手便隨意地架在右膝上,左手則拈著一支蒲扇,輕輕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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