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螳螂捕蟬-《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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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離開后不久,一直借口傷重未愈的曲彬就悄悄地潛出了家門,帶著兩名健仆,直朝約定的地點蹩將過去。頭回做賊,他頭也探著,腰也躬著,眼神左右亂轉,雙手不知道擺哪里好,姿勢未免有些鬼鬼祟祟,好在偶遇巡邏的兵丁,見他穿著體面,分明是“君子營”中人物,倒也不敢隨便喚停盤查。
穿過兩條街,來到一所看似已經荒廢的土屋前面,曲彬命健仆輕輕叩響木門。隨即就聽屋內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可是曲先生么?”
“末吏曲彬?!?
門扇拉開一條縫,曲彬命兩名健仆就在屋外等候、望風,自己則側身擠了進去。只見屋中光線極為昏暗,隱約可見沿墻蹲著十多名男子,右手都按在左腰間,似執利刃。曲彬轉頭望向開門之人,那人身材魁梧,滿臉虬須,倒是挺腰站著,還朝他做了個揖:“今若事成,家兄必不忘曲先生的恩惠。”
曲彬就覺得自己雙腿有些哆嗦,但仍然強自鎮定,趕緊還禮,然后壓低聲音問道:“茍將軍,具體計劃,尊兄可都對將軍分說明白了么?”
姓茍那人回答道:“明白了。我等當跟隨曲先生,繞過巡查,前去焚燒衙署。只待火起,石勒等遠遠望見,必然倉惶折返,則家兄與王公便可伺機逃脫了。至于我等,也當保著曲先生遁往城外約定地點會合,共同脫此樊籠。”
曲彬點點頭,說那好,咱們這就動身吧。才剛轉過身去,突然就覺得后心一陣劇痛,他心里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就聽耳畔響起姓茍之人的低語聲:“好教曲先生得知,我等不會隨汝去自蹈陷阱,家兄與王公也不會于途中伺機逃脫……要等見了王彌,才是家兄得脫桎梏,重返高天之時!”
曲墨封就覺得眼前一黑,最后一句話他便沒能聽到——
“家兄平生,最受不得人欺,故此先取汝的性命,再去劫那裴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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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賓不僅帶來了酒食,甚至還讓老軍背來一張棋盤、兩袋棋子,說要和裴該手談一局。裴該是無可無不可,反正要靜等大事發生,也不能一直跟張賓懇談,就怕言多必失,下棋倒不失為消磨時間的一種好方法。
他前世就學過圍棋,此世也曾有所涉獵,但可惜水平不高。而且前世的經驗也無法累加到這一世來——先不說“座子”之設了,這年月的圍棋盤竟然是縱橫十七道的,比后世少了整整七十二個點位!這特么可該怎么下啊?!
所以才交十數回合,裴該就被張賓徹底壓在了下風。張賓看他緊盯著棋盤,手捻著下巴上絨絨短須,冥思苦想的樣子,不禁拈著棋子笑道:“裴郎,棋局有若行軍布陣,不通弈道,如何輔佐明公,以定天下?馬季長(馬融)的《圍棋賦》,卿可還記得么?”
這一世的裴該別無所長,唯獨文章讀得不少,絕大多數還都有記憶,當下頭也不抬,隨口便背誦道:“略觀圍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為戰斗場。陳聚士卒兮,兩敵相當。拙者無功兮,弱者先亡。自有中和兮,請說其方。先據四道兮,保角依旁。緣邊遮列兮,往往相望。離離馬首兮,連連雁行……”一口氣把那三百多字全都背完,然后重重落下一子——“臨敵決勝,自有張君為主公謀劃,裴某不過一介書生耳……”
張賓隨手應下一子,笑著打斷裴該的話:“小支將軍卻并不作如是觀啊。他說人都道諸葛孔明只嫻熟于民政,卻不想其能于隴上摧破曹魏勁卒,實亦有將兵之大才也——且裴郎正乃臥龍之流亞?!?
裴該還是不抬頭:“馬服子(趙括)言兵事,其父亦不能難,然不謂善,一旦親自統軍,趙師立覆——張君以為然否?”
“裴郎,卿不必過謙,”張賓指點著棋局,“用兵之道,不外乎‘知己知彼’四字而已,弈道亦如是。裴郎不識我在鄉間與俗人廝殺出來的弈法,徒以堂堂正正之兵相對,自然難免捉襟見肘了。”
裴該心說我哪有“堂堂正正”了?后世的所有定式我全都還給老師啦,所以根本想不了太遠,被迫只能跟著你的腳步走,見招拆招,這才落在了下風而已……心里吐槽,一不小心又下了一著錯手,他不禁嘴角一抽,干脆不去多考慮棋局,卻抬起頭來問張賓:“今日之后,曲墨封可得活否?”
張賓落下一子,封殺了裴該一小片棋。他一邊提子一邊笑著回答道:“棄子本當提去,又何須問?”
“其實,”裴該眉頭微微一皺,“他既已活到今日,原不必死,又何必畫蛇添足……且其既死,徐季武又當如何辦?”
張賓伸手指點著棋盤邊角上連成一條直線的幾枚棋子:“曲、徐二人,蟬耳;茍、王則是螳螂;螳螂若不專注于蟬,黃雀又何由下口?只恐螳螂先一步飛去了。今蟬既被食,徐季武莫可奈何,只得勉為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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