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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虁安本部的牧奴大概四十出頭，但一張面孔跟風(fēng)干橘皮似的，光看相貌，說是年逾六十也有人信——當(dāng)然啦，這年月六十來歲的人，絕對沒有他的體格和力氣。這牧奴完全不會漢話，但大概受過蘷安的關(guān)照吧，對裴該還算客氣，他先安頓好了五十多匹戰(zhàn)馬，然后就來接裴該，牽著繩子，把裴該牢牢拴在一根木柱上。

    離開不久，牧奴又從大營折返，在裴該面前擺下一碗清水和兩塊粗面餅，然后解開他一只手，自己挺著長刀跟旁邊兒監(jiān)視。裴該心說看你的體格，就算手中無刀，我也根本打不過啊，何必如此警惕……是不是因為自己白天逃過一回的緣故？微微苦笑，便即取餅來吃，端水來飲。

    他倒是也想過絕食的，但一轉(zhuǎn)念，吃飽喝足了才有逃跑的可能，真要是餓得半死，那就等于徹底斷絕了自己的生路啦——生路固然渺茫，也不應(yīng)該徹底放棄。

    吃喝完畢，又在老牧奴的監(jiān)視下解了手，完了才被重新捆好。老牧奴又離開一陣子，回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貌似是喝了點(diǎn)兒酒，還特意朝裴該笑笑，做了幾個手勢，那意思大概是：

    今日戰(zhàn)勝，得賞喝了些好酒，真是太愜意啦！

    裴該不知道才被攻滅的晉軍究竟是誰的隊伍，但是看情形——主要是胡兵搶掠所得——軍中應(yīng)該有不少財物，難道說，他們行軍的時候竟然還帶著好酒？若是胡人自己的酒水，估計老牧奴不至于那么興奮吧。

    隨即老牧奴便在馬廄里和衣而臥，距離裴該也就兩米多遠(yuǎn)，時候不大，便即響起了濃重的鼾聲。裴該心說這倒是個大好機(jī)會，只可惜……這繩子要怎么才能磨斷或者掙脫啊？你老兄綁松一點(diǎn)兒會死么？

    試著努力了一陣子，卻根本是無用功，心灰意冷之下，他就覺得困意上涌，正待按慣例背靠著木柱朦朧睡去，突然之間，耳旁隱約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裴該勉強(qiáng)睜開眼來，借著朦朧的星光和遠(yuǎn)處的篝火，就見一道黑影從馬廄后面躡手躡腳地蹩了出來。

    他心中疑惑，瞪大眼睛望去，好不容易才大致看清了，那竟然是名女子。這女子明顯是奔著自己來的，仔細(xì)分辨之下，發(fā)現(xiàn)對方中等身材，高挽發(fā)髻，穿著一套粗布衣裳，象是誰家的仆婦。最終，那婦人就來到自己面前，先瞟了一眼鼾聲大作的老牧奴，然后才曲膝蹲下。

    兩張面孔相距咫尺之遙，互相打量。裴該看對方大概三十多歲年紀(jì)，雙眼紅腫，可能才剛哭過，越瞧便越覺得此女相貌頗為眼熟，理論上自己應(yīng)該是認(rèn)得的，可惜卻死活想不起來。

    此世裴該的記憶，應(yīng)該就隱藏在頭腦深處，必須仔細(xì)思索才能逐漸發(fā)掘出來，但他這兩天就光想著怎么逃跑，或者該怎么去死了，就沒什么功夫回想往事——反正遲早要死，搞清楚裴家的事情有什么意義么？

    他在觀察那婦人，那婦人也在瞧他，也就一兩息的功夫，突然間張開檀口，壓低聲音喚道：“文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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