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唯死而已!-《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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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喝退王衍之后,氣力用盡,不禁腿腳一軟,摔跌在地。隨即耳邊就隱約傳來了這些對話,聽得他是哭笑不得,真恨不得立刻撲上前去,從王衍那混蛋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只可惜沒有那么大力氣了……不過想想,自己既然硬了一回,那就干脆硬到底——反正也不用強撐多長時間啦——于是掙扎著端正坐好,開始漫無目的地游目四顧。
既然得來此世一遭,又怎可不仔細觀察,把這后世無人能夠親眼得見的歷史場景牢記心中呢?哦,原來晉人的衣冠是這樣的,原來胡人的兵器、鞍具是這樣的……見到正在使用的實物,果然與書上的繪畫,甚至博物館藏的發(fā)掘品都不盡相同……
可是突然間一種難以抑制的悲愴感襲來心頭,鼻子不禁一酸,眼圈有些泛紅。他提醒自己,不能落淚,千萬不能落淚,否則胡人還以為自己其實懼怕死亡呢……干脆闔上雙目,再次嘗試著去理清頭腦中混亂的思緒。
就從自己這具身軀所屬的裴氏家族開始回想吧。河?xùn)|裴氏,那也是魏晉之間數(shù)得上名號的世家大族了,出過無數(shù)高官顯宦。自己的老爹名叫裴頠,是西晉著名的哲學(xué)家,與張華齊名的重臣;祖父名為裴秀,乃是古代史上著名的地理學(xué)家;自己是老二,貌似上面還有一個哥哥——王衍剛才也提到過的——字為道文,名叫啥來著?裴嵩還是裴崇?
要說裴氏家族的人口原本不少,只可惜在“八王之亂”中,跟自己老爹那樣身首異處的相當之多,余皆飄零星散。隱約記得,裴頠死的時候,本來是要滿門抄斬的,忘記是誰勸了勸當時的劊子手司馬倫,最終把裴頠兩個兒子改成了流放帶方郡??墒沁€沒等走到地方,司馬倫就事敗被殺了,于是恢復(fù)裴頠名譽,把兄弟二人又給召了回來。
早知道就不回來了呀!哦,世上本沒有“早知道”,而且那時候這具軀殼也不歸自己管……
裴該就這么著努力梳理自己的思緒,枯坐冥想了一整天。其間偶爾張開雙目,觀察周邊境況,見到王衍等人因為腹內(nèi)饑餓,竟然還腆著臉推人出去向胡將乞食。石勒倒也真沉得住氣,明明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宰掉這票沒用的家伙了,卻還是遣人送來了清水和粗面餅。
裴該也覺得腸胃一陣陣地攪動,餓得差點兒連正坐都無法完成。但他不愿意去乞食求活,面對那些衣冠禽獸的無恥表情——那些人看他的眼光,完全就是在看一個瘋子,甚或看一個死人,都盡量離他遠遠的,仿佛胡人最終只會殺死他裴該一人而已,仿佛只要湊近他便難免同死,只要避開他便可得生一般。
每當看到這種眼神,念及對方的心思,裴該都忍不住咧嘴想笑——即便是苦笑。
紅日逐漸登頂,然后又緩緩落向西方,幾名胡卒跑過來呵斥,把晉官們?nèi)稼s到殘破的城垣底下去。裴該也被迫起身,拐著已然酸麻的雙腿,緩緩踱去,但他還是本能地盡量坐得離墻垣遠一些。直到坐下以后,才恍然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實在太過無益——以自己的身份,應(yīng)該是要餐項上一刀,混不到全尸的,坐近坐遠,那又有什么分別了?只是一旦坐下,渾身發(fā)軟,卻再也站不起來啦。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晉官們蜷縮在墻垣下竊竊私語,猜測自己的前途。每個人都躲得裴該遠遠的,身周五尺之內(nèi)再無旁人。
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但裴該總?cè)滩蛔∪デ铺焐リP(guān)注附近胡人的動向。終于,他發(fā)現(xiàn)百余名胡人明顯有組織、有分配地從四面八方向這里聚攏過來,在距離墻垣大概六七丈距離的時候,幾乎同時止步,并且紛紛從肩上摘下了馬弓……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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