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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之前,范堯臣坐在偏殿之中,耐心等著天子傳喚。
集英殿之上,殿試之后宰相唱名傳臚,乃是慣例,是以一見到朱保石過來傳詔自己,范堯臣第一時間就跟著人進了內殿。
趙芮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文章,聽得門口通名,這才抬起頭來,先免了范堯臣的禮,又急道:“范卿,你且來看!”
言畢,把手中文章遞給早立在一旁的朱保石。
朱保石雙手接過,傳給了范堯臣。
趙芮拿到手的乃是原卷,此時糊名已拆,范堯臣一眼就瞥見了上面的姓名與籍貫。
延州,顧延章。
這個人名最近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實在是太多了。
趙芮日理萬機,范堯臣也不惶多讓,然而即便是這樣,他也早將這一個人的名字記得牢牢的。
當日在崇政殿中,范堯臣與趙芮據(jù)理力爭,否掉了陳灝為延州城內一名白身求差遣的薦書,只給了那人一個從九品的官身。
當時他用的理由是,依制度,依故事,未滿二十五歲,不得予差遣。又說其人僅僅靠著獻產、協(xié)理轉運,不該有此差遣,更說擅動神臂弓,有罪無功云云。
然而那不過是借口而已。
范堯臣也領過兵,也任過一州之長,他寒門出身,能做到參知政事的位子上,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輩。
透過陳灝那一份簡單的薦書,聯(lián)合保安軍中遞上來的戰(zhàn)報,又想到延州城的情況,范堯臣已是能將那姓顧的白身一系列所作所為,推測出七七八八。
世上當真有無緣無故,將潑天產業(yè)全數(shù)獻出之人嗎?
怎么可能!
千里做官只為財!
獻出皮毛有可能,可全數(shù)獻出,除非腦子是傻的!
八成是被迫而為。
延州新復,無主荒田產業(yè)遍地皆是。這種時候,真是衙門中的胥吏吃飽肚皮的難得之機。
那顧五一個白身,按著陳灝薦書之中所說,又是全家覆滅,并無半點背景,給胥吏整治,借機侵吞產業(yè),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多少富戶在這種情況下要被那等小吏害得滅門!
陳灝薦書之中說,那顧延章乃是服夫役押運輜重。
全家覆滅,只剩一名男丁,依例法,怎么可能要去服夫役?
如果不是被陷害的,他范堯臣三個字就倒著寫!
陷人服役,趁機害人性命、吞食其人產業(yè)的事情,范堯臣從前在縣中、州中任職,不曉得見過多少。
一旦被那些胥吏盯上,破財免災還是氣運,破家滅門,也不罕見。范堯臣剛得官的時候,初臨縣衙,就見過臨縣一個小官因為不愿意將女兒許配給衙門里老押司的癡傻兒子,被那押司巧施手腕,最后落官去職,流放沙門島的事情。
而那顧延章不過是一個白身,明明服著再鄙賤不過的夫役,居然能見到都鈐轄陳灝,其人能耐可想而知。
當營獻產,好生漂亮的手筆!
獻產,是想獻就能獻的嗎?
保安軍的將營,是想進就能進的嗎?
陳灝,是想見就能見的嗎?!
引陳灝而對抗延州城內的州衙,這一手玩得這般漂亮,范堯臣簡直想要為他喝彩!
不管陳灝薦書中那等協(xié)理轉運,又能狹路相逢,倉促遇上北蠻精銳,又指揮己方手上有限的兵力,將敵軍全數(shù)剿滅的功績是真是假,能于絕境之中翻轉棋盤,不但自家脫困,還化劣勢為優(yōu)勢,走出一條大道來,范堯臣便要夸他一聲機敏果決。
況且陳灝的性子,從來不收沒用的人。
若是那顧延章當真沒幾分本事,但憑獻產,他絕不會想辦法把其人收在自己麾下,還要勾當轉運的差事。
這般重要的位子,陳灝除非不想活了,不然定不會隨意安插沒用的人進去。
這般能耐,若不是對方是楊奎一派的人,范堯臣當真想要將其收入麾下,他開的價碼,也絕不會比陳灝開得低。
范堯臣對看中的人才,向來十分厚待。
當初那一份薦書,范堯臣看了好幾回,雖然不至于記住顧延章的名字,卻對其人有了極深的印象。
等到省試排名一出,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頭名的籍貫與姓名,幾乎是立刻,便回憶起陳灝那一份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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