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佳期如夢-《搜神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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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呼嘯,天旋地轉,轉瞬間已沖上碧虛長天。
尹祁公主驚呼一聲,又奇又喜,她雖然見過逢蒙、駱明、讙兜等人的封印神獸,但卻從未親身歷驗,此刻得與敖少賢騎乘這虎尾銀麒,騰云駕霧,心中不由大為興奮。
陽光刺眼,秀發飛揚。她一手抱緊敖少賢,一手摟住昏睡的放勛,心里嘭嘭亂跳,朝下俯瞰。
碧波浩淼,金光閃閃,黑礁歷歷,白帆片片。叛軍艦隊已將水蛇軍包圍分割,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瘋狂猛攻。
戰鼓轟鳴,殺聲震天。
箭矢如飛蝗,如細雨,密集交錯,火光點點跳躍,幾艘戰艦的風帆已經著火,在風中熊熊卷舞,劈啪作響。戰艦接連相撞,船身傾翻,不斷有士兵慘叫著掉入水中。
叛軍的潛水船數量眾多,極之靈巧,泥鰍似的在水蛇軍諸艦之間來回穿梭。忽沉忽浮,來回撞擊水蛇軍艦最為薄弱的側艙。
這些潛水船尖無不裝備了極為銳利的大型玄冰鐵矛,每次撞擊,都摧枯拉朽似的劃開一道道的口子。幾個來回下來,口子越撕越大,側艙不免迸裂,水浪由是滔滔倒灌而入。即便這艘水蛇軍艦僥幸不沉,被守在一旁的叛軍巨艦伺機猛一撞擊,依舊不能幸免。
反之,即便這些潛水船被水蛇軍艦撞裂,傷亡也不過十數人而已。兩相比較,水蛇軍自然大為吃虧。激戰片刻,水蛇軍便有六艘戰艦相繼沉沒,而叛軍不過沉了四艘潛水船和一艘戰艦。
但盡管局勢被動,寡眾懸殊,水蛇軍各船艦的士兵依舊各守各位,陣列嚴整,絲毫沒有慌亂潰敗的跡象。眾艦之間統一協調,隨著聲聲號角分合變陣,奮力作戰。
“敖公子,蛇國公的主艦在那兒!”尹祁公主俯眺片刻,終于看見一艘巨艦彩旗獵獵,火蛇圖紋赫然醒目,正是蛇國公的旗艦“炎蛇號”。
遠遠望去,這艘巨艦猶如移動的巍巍城堡,固若金湯。眾槳如飛,整齊劃一,在敵艦間隙之間昂然穿行。兩舷強弩次第怒射,有條不紊,就連砲樓的石彈,也是嚴格依照令旗所指,準確拋射。
眾叛軍船艦夾擊不得,反被撞翻一艘,被迫倉皇避讓;圍集其下的叛軍潛水船亦被密集火箭射得千瘡百孔,毀壞沉沒。
敖少賢微微動容,心下激賞,忍不住嘆道:“都說‘金蛇鐵龍’,果不其然。水蛇軍軍紀嚴明,只怕更在我們龍族海軍之上?!?
尹祁公主又驚又喜,笑道:“是啊,難怪蛇國公的水蛇軍被稱作帝國水軍四大勁旅呢。就算這些叛軍十倍于他,我看也奈何不得?!?
敖少賢微一定神,沉聲道:“公主,抓緊了,別松手。”驀一叱呵,駕御著虎尾麒麟朝著蛇國公旗艦急速俯沖。
疾風撲面,獵獵生疼,濃烈的血腥氣隨之撲鼻而來。鼓聲、號角聲、波浪聲、吶喊聲越來越近,在耳邊轟隆作響,震得尹祁公主的雙耳都麻癢痹痛起來。
突然,聽到敖少賢喝道:“小心!”
“咻咻咻!”銳風破空,亂箭縱橫,也不知有多少飛矢朝著他們密集射來。
虎尾銀麒獸咆哮聲中,敖少賢的龍角彎刀如厲電飛舞,銀光流離,繽紛閃耀,在三人四周籠起一圈圈瑩白的刀光氣罩。
“叮叮叮叮!”脆響悅耳,如密雨擊檐,山泉出澗。萬千箭矢觸撞到刀芒氣光,頓時反彈拋揚,四散飛舞,偶有穿入,立被絞斷,寸寸激射。
四周火星爆射,銀光朵朵。尹祁公主不敢多看,閉上眼,心中怦怦亂跳,緊緊地抱住敖少賢。
那寬厚溫暖的背脊仿佛一面大山,讓她依靠其下,莫名地心安氣定。海松木似的清爽香氣從他身上絲縷散出,鉆入她的鼻息,如此好聞。四周那狂亂躁動的喊殺聲、號角聲似乎突然都聽不見了,只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一下比一下清晰。
不知何以,她又忽然想起那三條眉毛的妖怪翊,想起他那狂野、陽剛而又危險如猛獸的氣息,心中陡然一跳,一股夾雜著恐懼的酸楚怒意轟然竄了上來,燒得她雙頰如火,耳根滾燙,突然想道:“也不知他被眾兵士殺了沒有?”驀地轉頭朝島上望去。
身在半空,急速沖落,四周箭雨火光,影影綽綽,哪能辨得清方位、瞧得見他的身影?
當是時,只聽敖少賢高聲叫道:“東海敖少賢,護送陶唐侯、尹祁公主來此!”
又聽見一陣轟然呼喝,夾雜著幾聲驚呼,神獸怒吼,人影閃爍,驀地微微一震,已經降落到“炎蛇號”的甲板上。
剎那之間,甲板上的眾士兵全都頓住了動作,萬千目光齊刷刷地看了過來,驚疑、警惕、憤怒、漠然……交相陳雜。滿船寂寂無聲,只聽見風帆獵獵鼓舞,呼呼作響。
尹祁公主面上微微一紅,突然想到自己此行遍歷坎坷,終于到達“炎蛇號”,心中酸甜苦辣,也不知是悲是喜。
敖少賢翻身躍下,又將她與放勛輕輕抱了下來。
一個虬髯將官忽然喝道:“白蟒營將士聽令,快將叛賊敖少賢拿下!其他人繼續作戰,不要分心?!敝車娛咳鐗舫跣眩皢苋弧边B響,數十名白衣士兵呼喝著拔刀涌上,將敖少賢團團圍住。
虎尾銀麒獸大怒,昂首咆哮,環繞回旋,將眾人逼得連連后退。敖少賢卻斜提彎刀,微笑不語,絲毫反抗之意也沒有。
虬髯將官喝道:“給我拿下!”眾兵正欲沖上,尹祁公主眉尖一蹙,叱道:“住手!孤家在此,你們誰敢拿他!”
眾兵士不敢上前,紛紛回望那將官。虬髯將官將信將疑地盯著尹祁公主,沉聲道:“下官李遠圖,不敢冒犯公主。但眼下情勢非常,敢問姑娘有何證據可證明身份……”
尹祁公主大怒,雙靨飛紅,喝道:“放肆!”她好不容易到了這里,竟被懷疑身份,一路上的辛苦、委屈、惱恨瞬間爆發出來,氣得微微發抖。
忽聽一個渾厚威嚴的聲音道:“李將軍大膽!公主親臨,還不立即接迎護駕!”眾兵士一凜,紛紛后退。那李遠圖急忙伏身拜倒。
人流分涌處,一行人大步趕來。當先一個紫衣老者玉冠錦帶,面如重棗,紅須似火,丹鳳眼神光閃耀,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正是當今“天下六公”之一、位列“大荒十神”的蛇國公烈定侯。
“老臣烈定侯接駕來遲,萬請殿下、公主恕罪!殿下、公主安然無恙,實乃蒼生之幸,更是我炎蛇國之幸!”他拜伏在地,激動之下,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眾人見狀再無疑意,紛紛拜倒行禮。敖少賢急忙封印神獸,側身讓開。兩舷戰士則回身微一行禮,立時又衛守原位,奮力與猛攻而來的敵船周旋苦戰。
“多虧神公還記得孤家模樣,否則孤家沒死在叛賊手中,反要被李將軍拋入云夢澤啦?!币罟骼淅涞馈?
李遠圖“咚咚”叩頭,大聲道:“下官有眼無珠,冒犯公主,請公主治罪?!?
尹祁公主怒氣少減,淡然道:“罷了,小心行得萬年船,你也是奉命行事。都起來吧?!?
這時四周鑼鼓齊鳴,角聲高越,越來越多的叛軍戰艦朝“炎蛇號”圍攏而來,仿佛圍墻似的將其層層困在中央。隱隱聽見賊軍叫道:“擊沉炎蛇號,殺了烈定侯!”“絞死陶唐,凌遲尹祁!”
亂箭齊飛,縱橫密舞,“咄咄”之聲大作,紛紛穿入船板、艙壁,嗡嗡震動。兩舷戰士高舉盾牌抵擋,數十名軍士避之不及,登時中箭摔落水中?;鸺w處,帆布、草桿立時“呼啦”一聲著起火來。
“保護殿下、公主,沖出西灣!”烈定侯親自擋在尹祁公主身前,抱起放勛,紫袍飛舞,掌風如狂,紅光怒爆,射來的箭矢遠遠地便被震碎炸射,散如齏粉。
眾士兵士氣大振,高聲呼唱戰歌,舉著盾牌,護衛尹祁公主一行往主艙中退去。
到了指揮艙中,烈定侯將放勛小心翼翼地躺放在皮墊上,請尹祁公主坐定。眾將一一前來拜見。
聽到“紫蛇侯烈文英拜見公主!”尹祁公主與敖少賢齊齊一震。卻見他高大俊朗,眉目挺秀,在黑盔紫甲的映襯下,越發顯得臉如冠玉,英姿勃勃。
尹祁公主雙頰一紅,微微有些忸怩,心道:“十年沒見,原來他也不再是從前那涎皮賴臉討人嫌的少年了?!蓖蝗挥窒氲焦补ゑ茨蔷洹靶吕少摹?,登時雙靨滾燙,莫名地有些慍惱恚怒。
烈文英見她臉如桃花,說不出的清麗嬌艷,心中怦然,忍不住笑容浮動,乘著眾人不備,低聲道:“濯雪妹子,十年不見,你越發好看了。”
尹祁公主素來不喜輕浮之人,聽到此言,雙眉一蹙,些須好感立時又蕩然無存。想到今曰之后要與此人長相廝守,心中又是一陣氣苦刺痛,忍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烈定侯朝敖少賢微一行禮,沉聲道:“熾龍侯一路護送殿下、公主,勞苦功高,孤家感激不盡。但不知兵相箭神公有何誤會,兩曰前以‘尚方寶劍’傳令諸侯,說閣下挾持殿下、公主,投敵叛亂,明令諸侯一經遇見,立即捆縛發落。帝命難違,孤家只有得罪了……”
尹祁公主叫道:“且慢!”
眾人一愕,尹祁公主道:“若不是敖公子一再舍命相救,孤家早已死在叛賊手下。他功勞巨大,神公不賞反罰,是何道理?”當下將兩曰來發生之事一一道來。講到自己與共工翊獨處的段落時,臉頰燒燙,又是羞怒又是氣惱,連聲音都有些不自然起來。一些細節自然隱去不提。
眾人聽得聳然動容,烈定侯沉吟道:“原來如此。老臣也詫異以熾龍侯的人品口碑,何至于此。敢情是叛賊蓄意陷害熾龍侯,離間龍族與大荒諸侯。但是……但是既是兵相親口命令熾龍侯護送殿下、公主離船,為何他又要……難道其中還有什么隱衷么?”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調虎離山,張冠李戴,借刀殺人,移山填海。在下愚鈍,遲遲方才想通。但神公英明睿智,又怎會想不明白?”
眾人聞言大震,烈定侯的目中精光一閃即逝,沉聲道:“熾龍侯請說?!?
敖少賢直視他的雙眼,淡淡道:“大荒十二國中,熊、鷹、牛、馬四公都是皇親,金兔公又是常儀后之父,勢力煊赫。彼此之間雖有不和,卻尚能共處。狼、羊、虎、象、猴五國,大多柔弱勢微,各有依附,不足為患。而我龍族盤踞東海,素被朝廷認為桀驁不馴的化外之邦,蛇國公原是共工部屬,雄距西南,向來備受猜忌。陛下寬厚仁慈,自然不會對我們兩國有所不公,但其他皇公的想法,蛇國公難道還不明白么?”
蛇國公雙眉間紫氣一閃而逝,目光炯炯,沉吟不語。
敖少賢目光一轉,凝視著尹祁公主道:“公主不覺得奇怪么?陛下病重、公主賜婚的消息分明是宮中絕密,為何竟鬧得天下皆知?自從離京以來,公主一行又為何屢屢遭遇狙擊?那夜我們乘坐的是隱形潛艇,為何竟甩脫不得妖獸、叛軍?……為什么我們的每一步,都在叛軍掌控之中?”
尹祁公主越聽越是心寒,隱隱之中感到強烈的不安,心道:“難道我們之中果真有內殲么?”突然想起共工翊所言,脫口道:“是了,合huan香!叛軍是循著蠱蟲香氣一路追來的。”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那么是誰下的蠱呢?”
尹祁公主驚疑不定,突然閃過一個人的影子,腦中嗡的一響,駭然驚怒,卻又不敢相信。
敖少賢淡淡道:“東荒第一神醫的巫尹一直陪伴在公主左右,以他的修為造詣,又為何查不出公主體內有了蠱蟲?”
眾人大凜,尹祁公主微微一顫,花容瞬時雪白。巫尹!難道真的是他么?不錯,除了巫尹,又有誰能將“合huan香”神不知鬼不覺地投到他們身上?突然想起共工翊那精巧絕倫的人皮面具,想起他塞入自己與放勛口中的“靈犀蠶”……難道那些……那些也是巫尹給他的么?一念及此,當胸如被重錘擂擊,幾乎喘不過氣來。
敖少賢忽然話鋒一轉,道:“公主還記得在下前夜在船上所言么?”
尹祁公主定了定神,蹙眉道:“公子是說……說我與陶唐此行之事么?”原想說“賜婚”二字,但臉上一紅,旋即改口。
敖少賢點了點頭,朝著烈定侯行禮道:“不錯。那時在下斗膽胡言,認為陛下在這微妙關頭將公主賜婚紫蛇侯,雖是懷著恩寵之心,只怕會適得其反,將蛇國公推到風尖浪口,受諸侯嫉恨,平添大亂……”
烈文英大怒,喝道:“一派胡言!我看你才是妒恨昏頭,竟敢肆意詆毀陛下恩德,離間君臣,其心可誅……”
“住口!”蛇國公突然一聲大喝,震得烈文英噤聲不語。他丹鳳眼中神色變幻,凜凜生威,沉聲道:“熾龍侯,請直言。不必再迂回顧慮?!?
“敖某橫豎已是反賊重囚,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顧慮什么?”敖少賢微微一笑,道,“公主,敢問此次賜婚之事,是誰一力促成的?”
尹祁公主低聲道:“是……常儀后、三苗公和箭神公向父王一再奏請的?!?
敖少賢淡淡道:“難怪前夜在火龍王上,我力陳此事時,箭神公竟會震怒若此?!?
頓了頓,徐徐道:“諸位不覺得奇怪么?三苗公讙兜是青鷹國主,與蛇國公似乎素有嫌隙,為何竟會反常請帝嚳賜婚給自己的夙敵?常儀后是太子摯的母親,又何以大方若此,促使慶都后的女兒嫁給天下六公之一的蛇國公之子?”
眾人聞言無不大震。尹祁公主心中一顫,失聲道:“你……你是說……”
既已出口,敖少賢再不遲疑,續道:“邊荒之亂,起于宮墻。敖某雖然不在帝京,卻也知道陛下四后之中,常儀后與慶都后最受恩寵。常儀后是金兔公之女,金正之妹,又是三苗公的表妹,就連素以公正嚴明著稱的箭神公,也成了太子摯的師父,她的權勢比之皇后姜嫄,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偏偏慶都后是蛇國公的族妹,陶唐侯與公主又極受陛下喜愛,雖然摯是太子,但常言道‘天威莫測’,不到最后一刻,焉知鹿死誰手?”
“陛下病危,常儀后、三苗公等人一反常態,奏請將公主賜婚紫蛇侯,表面看起來,似是安撫蛇國,平定動蕩局勢,其實卻是調虎離山,借刀殺人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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