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景飛鳶聽著當(dāng)年的往事,一顆心總算是踏實下來。 她轉(zhuǎn)頭看著正在箱子里翻找大氅的譚嬤嬤。 她就說么,她這么善良這么仁厚的嬤嬤,怎么會是背主的白眼狼呢? 景飛鳶又低聲問,“你既然知道這件事,那你為什么不告訴秦太后?譚嬤嬤雖然只是一介下人,可她也是無辜的,她給你生了個孩子,你怎么忍心讓她一直受秦太后憎惡折磨呢?” 離墨回頭看著身后周皇后的尸體。 他淡漠回答,“當(dāng)時周皇后去世,對我的打擊太大了,我整日沉迷煉丹制藥,只想保存周皇后的尸體不腐,我哪有心情管一個丫頭的死活?等我后來重新振作,將這件事的真相告訴秦慕雪時,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了,秦慕雪不信我了,哪怕我將張嬤嬤丟到她面前說明此事,她也認(rèn)為是我屈打成招,她堅持她父親和張嬤嬤不會害她,是譚氏勾引了我,我對譚氏動了心才故意將事兒推到她的嬤嬤身上為譚氏開脫——” 景飛鳶一時無言。 一邊是親生父親和陪伴自己長大的嬤嬤,一邊是生下了自己夫君野種的下賤婢女,秦慕雪固執(zhí)相信她父親和張嬤嬤是無辜的,認(rèn)定是譚嬤嬤下賤勾引了她夫君,倒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親疏有別。 景飛鳶撫了撫鬢發(fā),譏諷離墨,“你說周皇后去世對你打擊太大,你整日里沉迷煉丹制藥,沒有心情管一個丫頭的死活……可是讓你跟那四個丫頭同房,你倒是有心情了?孩子都弄出來了?” “……” 離墨一時語塞。 他閉上眼睛不想回答景飛鳶。 女人哪里懂男人? 越是苦悶無助的時候,越想發(fā)泄,他當(dāng)時只是尋常發(fā)泄罷了。 景飛鳶又譏諷他,“當(dāng)時那張嬤嬤只是給那四個丫頭下了藥,應(yīng)該沒膽量給你這個國師下那藥吧?所以當(dāng)時,你是自愿跟那四個丫頭在一起的?一邊說周皇后的死對你打擊太大,一邊又能跟那么多女人在一起,你可真是……” 離墨愈發(fā)不想搭理景飛鳶。 沉默了幾息,他又有點忍不住,嗤笑道,“我就不信你夫君姬無傷能一輩子不碰其他女人。男人都如此,能管住自己一時,管不住自己一世,總有那么些時候想放松一下,姬無傷也會如此?!? 景飛鳶不想與離墨爭辯。 她知道,人這一輩子太長了,總有禁不起誘惑的時候,所以,她才想將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不會給姬無傷背叛她的機(jī)會。 剛剛放下梳子,景飛鳶忽然問,“對了,你變成太監(jiān),是不是因為秦太后也受夠了你管不住你自己,所以索性閹掉你?” “……” 離墨臉色猙獰了一瞬,然后徹底裝死不搭理景飛鳶了。 景飛鳶彎起嘴角。 哼,來惡心她是吧,看誰惡心誰。 景飛鳶站起身來等了等,終于等到譚嬤嬤找到了大氅拿過來。 她披著大氅,溫柔抱住譚嬤嬤。 “嬤嬤,你這一輩子,太苦了……” 譚嬤嬤愣了愣。 好好的,小姐干嘛說她苦? 她笑著拍了拍小姐的背脊,柔聲說,“我不苦啊,我最苦的時候遇到了小姐,后來每一天過的都是好日子。尤其是如今,你看,我如今有小姐疼我,有恩兒整天跟我吵吵鬧鬧,有阿牛哄我粘著我,還有魚兒小公子纏著我玩,我日子越過越高興了,哪里苦啊?” 她輕輕拍了拍景飛鳶的腹部,“等小姐肚子里這個出來了,我還要幫小姐帶小世子呢,那才是真的熱鬧了。小姐我跟你說,方才我過來,小公子還帶著他的小白狼弟弟到處炫耀,還纏著我給他的狼弟弟做衣裳呢,等他以后有了真正的弟弟,他肯定要帶著弟弟鬧得滿府雞飛狗跳的!” 景飛鳶失笑。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所以我希望是個女兒啊,是個嬌嬌軟軟的妹妹,小鯨魚就不敢?guī)е妹蒙蠘湎潞拥教幒[了,把他拘在家里陪妹妹翻花繩,別想去給我搗蛋。” 譚嬤嬤也捂著嘴笑不停。 等景飛鳶在譚嬤嬤陪伴下吃完了飯,周桑寧也被人帶到了房里。 景飛鳶看著癡傻瘋癲的周桑寧,示意譚嬤嬤出去。 譚嬤嬤有些擔(dān)心,“小姐,她要是沒個輕重傷了您怎么辦?您如今的身子,可禁不住她捶啊打的——” 景飛鳶搖頭笑道,“沒事,我能讓她安分下來。” 譚嬤嬤見景飛鳶自己有分寸,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景飛鳶去關(guān)好了門窗,然后來到周桑寧面前。 周桑寧正趴在桌邊偷吃糕點,見景飛鳶靠近,她歪著腦袋迷茫地看了眼景飛鳶,似乎不認(rèn)識,又低頭繼續(xù)吃糕點。 十幾歲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吃得滿嘴都是糕點渣。 景飛鳶讓小玉給了她一顆解藥。 她搖晃著紅彤彤的解藥,遞給周桑寧,“吃這個,這個好吃。” 周桑寧盯著那極其鮮艷美麗的藥丸子,毫不猶豫就抓過去喂進(jìn)了嘴里,將“傻氣”二字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景飛鳶坐在小榻上喝了幾口茶,周桑寧就慢慢恢復(fù)了正常。 景飛鳶放下茶杯,靜靜望著周桑寧。 這一次,周桑寧比上一次平靜了許多。 她一言不發(fā)坐在桌邊,回憶自己瘋掉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 當(dāng)她眼前浮現(xiàn)出趙靈杰臉上的刺字時,她怔愣一瞬,忽然揪緊自己刻了字的大腿,低頭紅了眼眶。 不過瞬息之間,她眼里蓄積的淚水就奪眶而出,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景飛鳶將她無聲啜泣的模樣盡收眼底,緩緩說,“不論你因為什么那樣憎惡姬無傷,姬無傷都不會真的棄你于不顧,你被人欺負(fù)了,他還是會去為你討回公道。其實關(guān)于趙靈杰,我跟姬無傷商議過很多次,我一直告訴姬無傷,我希望看到趙靈杰去考科舉,我要他名落孫山,我要他大受打擊一蹶不振,我要徹底擊碎他的自信……姬無傷也答應(yīng)了我,他一定會讓趙靈杰好好去考科舉,可是那天聽到你出事了,姬無傷還是去將趙靈杰給毀了……” 她凝視著周桑寧,“我承認(rèn),姬無傷是因為我而對趙靈杰積怨已久,可你也得承認(rèn),那天讓他沖過去毀掉趙靈杰的導(dǎo)火索,是你,他是因為趙靈杰傷害了我們二人才忍無可忍毀掉了趙靈杰,他是為我,也是為你?!? 周桑寧淚眼朦朧地望著景飛鳶。 下一刻,她的雙肩顫動得更厲害,她哭得更難過了。 趙靈杰臉上那一行刺字,充分印證了姬無傷對她的父愛。 哪怕她重生以后這么不孝,這么忤逆姬無傷,姬無傷還是要為她出頭。 若她還是以前那偏執(zhí)模樣的時候,她一定會認(rèn)為,姬無傷純粹是為了景飛鳶才這樣對趙靈杰,她的事只是給了姬無傷一個弄死趙靈杰的借口而已—— 可現(xiàn)在,瘋了這么久,她再沒有以前那么偏執(zhí)了。 她能看出來姬無傷對她的父愛,她真的能看出來。 景飛鳶站起身走到周桑寧面前。 “能不能告訴我,你前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周桑寧抬頭望著景飛鳶。 好久好久,她才啞著嗓子回答,“好?!? 她接過景飛鳶遞給她的帕子擦了擦眼淚,望著窗戶透進(jìn)來的光,緩緩說起了自己前世的經(jīng)歷。 “前世你和你的兒子被趙靈杰沉塘之后,他過了一年娶了我過門,他對我百般寵溺,千般呵護(hù),我要什么他給什么,哪怕我大半夜的想吃街東頭的紅油餛飩,他也能立刻起身去給我買回來……” “我生孩子的時候,他跪在我產(chǎn)房外面求老天爺保佑我和孩子,聽到我在里面哭喊,他在外面哭得比我還兇,他一直拍著門說,如果有危險,不要管孩子,一定要保大人,他寧可沒有孩子也不能失去我……” “他對我是真好啊,好到全京城女子都在羨慕我?!? “連我自己做夢都羨慕被那樣寵著的自己,真的,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寵愛過我?!? “我雖然是郡主,有個大權(quán)在握的安親王父親,有個坐擁天下的皇帝伯父,有個三天兩頭賞賜我好東西的貴妃伯母,榮華富貴我從小不缺,我一直被世家子弟追捧著諂媚著,可是,那些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我生病了沒有人抱著我哄,我難受了沒有人真的心疼我,只有他趙靈杰,他讓我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有家了。” “所以,沉溺在他那樣的溫柔寵愛里,我真的愛慘了他,他就是我的天,就是我的命,就是我的一切?!? “可是后來,他出事了?!? “在我二十八歲那一年,我的父王,攝政王姬無傷搜集了他的十大罪證,讓他下了獄,將他砍了頭?!? “我的美夢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那個用了十幾年時間溫柔給我織造了一場美夢的夫君就這么死在我面前,人頭落地,雙眼大睜,鮮血染透了我的鞋底?!? “而我,連為他收殮尸骨為他辦一場喪事都不行,因為他是罪臣,我父王將他拋尸于亂葬崗,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尸骨被野獸啃噬……” “我的兩個孩子日夜哭鬧,跟我要他們的父親,我安撫完孩子,睡在那華美卻冷冰冰的大床上,看著我旁邊的位置變得空蕩蕩,摸著那冷冰冰的被窩,想到它這輩子再也無法暖和起來,我陷入了魔怔?!? “我想起我夫君臨終前含淚對我說的報仇,我想起我的兩個孩子一直在我耳邊說他們長大后要去殺了王爺外祖父,給他們父親報仇——” “我忽然就跟瘋了一樣?!? “我準(zhǔn)備了毒藥,帶著滿臉的笑,想毒死我的父親?!? “可是,我的父王姬無傷發(fā)現(xiàn)了我的酒有毒。” “這一次他沒有再縱容我,他將我的毒酒反手灌進(jìn)了我嘴里,冷漠的看著我吐血,直到我快死的時候他才讓人來救我……” “雖然保住了命,可我還是被毒得癱瘓在床?!? “從此,我在床上躺了十年之久,也整整受了十年的苦?!? “我不能動彈,我不能自己擦洗身子,我的屎尿會拉在床上,來伺候我的人每次見我拉了都會偷偷罵我掐我羞辱我,我一開始還會跟我的兒女告狀,可是換了一個又一個奴仆,每個人伺候我?guī)讉€月后都會不耐煩都會罵罵咧咧,我就認(rèn)命了。” “一個癱瘓在床屎尿不能自理的人,沒有人會喜歡?!? “后來時日久了,我生了褥瘡,又疼又癢,鉆心的難受,而且還會散發(fā)惡臭味,就連我自己的兒女都不愿意在我房間里待久了,他們每次來遠(yuǎn)遠(yuǎn)看我一眼就走了,都嫌棄我房里有臭味,說熏再多的香也遮掩不住那臭味……” “可我沒法責(zé)怪我的兒女,因為我自己,都厭惡那樣骯臟難聞的自己?!? “我這樣熬啊,熬啊,從漫長的白日直挺挺的熬到黑夜,夜里睡不著,又要睜著眼睛從黑夜熬到白天,我從不知道原來一天時間會那么漫長那么折磨人,能熬得人想瘋掉,我就這樣一天一天的熬,熬得我整個人都呆傻了恍惚了,熬得我再也不想活著了,我終于,死了……” 景飛鳶聽著周桑寧的話,有些恍惚。 原來即便是上輩子,趙靈杰也并沒有落得好下場。 他被姬無傷這個攝政王斬首示眾,拋尸亂葬崗,最后被野獸啃噬了。 真好。 景飛鳶在周桑寧身邊坐下。 她聽到空間里國師離墨的嗓音在腦子里響起—— 離墨震驚地說,“周桑寧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前世?難道……難道周桑寧是活了兩輩子的人?” 景飛鳶沒有回答他。 景飛鳶側(cè)眸看著周桑寧。 她以為這個郡主前世過得很快樂,原來,也是不得善終。 周桑寧沉默了片刻,忽然,她想起了糾纏她許久的困惑。 她問景飛鳶,“你前世那個和你一起沉塘而死的孩子,趙煜,到底是誰的兒子?” 景飛鳶定定凝視著周桑寧,“你已經(jīng)猜到了不是么?他是你父王姬無傷的親骨肉。前世,趙錢氏和趙靈杰在白云觀算計我,我沒能逃過去,那天晚上我被人糟蹋了,那個糟蹋我的人就是你神志不清的父王姬無傷……” 周桑寧恍惚道,“果然是這樣,難怪他前世搜集趙靈杰的罪證時,特意將趙靈杰設(shè)計謀害結(jié)發(fā)妻子一事加上去,他又讓人將你和你兒子的尸骨從池塘里撈起來,葬在西山腳下,此后每個月,他都會去你和你兒子的墳?zāi)骨按粌蓚€晚上,就好像,墳?zāi)估锫裨岬氖撬钠迌阂粯印? 景飛鳶一愣。 隨即她驀地睜大眼睛,眼里滿是錯愕! 她以為她和煜兒會在池塘里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一輩子,可她死后十幾年,竟然有人將她和煜兒的尸骨撈起來安葬了! 而且,那個男人還每個月都會去她和煜兒的墳?zāi)骨懊媾阒挽蟽骸? 景飛鳶怔愣過后,忽然紅了眼眶。 想必,那時候姬無傷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煜兒的身份吧? 姬無傷一定知道煜兒是他的親骨肉,所以他才會每個月都去看看他的兒子和為他生了個孩子的女人。 可是,他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 他知道他兒子的存在時,他兒子已經(jīng)在別人家里受了幾年折磨欺凌,又被人殘酷害死,他找到他的兒子時,他兒子已經(jīng)化作了一副白骨。 而那個害死他兒子的人,還是他親手扶持起來的便宜女婿。 他將害死他兒子的兇手一路扶持到了一品大臣的位置,給盡了那兇手權(quán)力和榮光,他與那兇手一起喝酒時,他的兒子就躺在冷冰冰的湖水里…… 突然發(fā)現(xiàn)了這殘酷的真相,那天他一定極其悔恨,極其痛心吧? 所以,他才會不顧他的女兒驕陽郡主苦苦哀求,非要將兇手?jǐn)厥资颈?,拋尸亂葬崗。 可即便他將兇手除去了,他仍舊換不回他的兒子了。 他除了將兒子小小瘦瘦的白骨親手安葬,除了每個月去看看冰冷的墳?zāi)?,他再也不能做什么? 他…… 真可憐。 他后半輩子,一定生活在懊悔和折磨里,沒有一天好過。 所以,他終此一生也沒有娶妻生子,他只守著一座冰冷的孤墳,守著他無緣得見的妻兒…… 不知不覺,景飛鳶已淚流滿面。 原來前世他們一家三口,誰也沒有落得多好的下場,死了的,固然是慘,可是活著的,一樣荒涼。 周桑寧怔怔看著淚流滿面的景飛鳶,輕聲說,“你怎么哭了?知道他前世一直守著你和你的兒子,沒有娶其他女人,你不是應(yīng)該高興嗎?” 景飛鳶垂首,纖細(xì)手指輕輕擦拭著眼淚。 她說,“怎么高興得起來,他前世太苦了,皇位就在他垂手可得的位置,可他體內(nèi)有怪病,只能逼迫自己放棄稱帝,永遠(yuǎn)退守在攝政王的位置?;盍税胼呑樱鋈恢雷约河幸粋€兒子,可剛知道兒子的存在,又發(fā)現(xiàn),兒子已經(jīng)被人沉塘死了多年了,兇手還是他的女婿……他殺了罪該萬死的女婿報仇,女兒又要給他下毒想讓他去死……他活了一輩子,將自己活成了個孤家寡人,到最后只有個癱瘓在床對他滿心怨恨的女兒,和一座西山腳下冷冰冰的墳?zāi)埂? 周桑寧怔怔望著景飛鳶。 幾息過后,眼淚又從她眼眶里撲簌簌滾落。 是啊。 景飛鳶這么一說,她忽然覺得父王前世好可憐,可是,前世她卻跟瞎了一樣,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 她并不知道父王殺趙靈杰是為了給兒子報仇,她并沒有看出來父王心里的苦,她只知道父王冷血殘酷,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父王也不肯放過她的夫婿,不肯放過她孩子的父親…… 可就是這個冷血的父親,這輩子在得知她被趙靈杰欺辱后,毫不猶豫去找趙靈杰為她報了仇。 周桑寧一把一把擦著淚,越哭越大聲。 景飛鳶看著她哭,心里也覺得酸楚。 等她哭夠了,景飛鳶問,“你對前世的皇帝姬明曜知道多少呢?” 周桑寧抽噎著,努力回憶姬明曜的事。 然后她哽咽著說,“曜兒弟弟嗎,他是個好人,但是,不是個好皇帝,他太善良了,他耳根子也軟,他見不得別人受苦,見不得人跪下來求他,誰犯了錯跪下來哭哭啼啼求一求他,他就會饒恕人家,就連罪人的家眷他也能偷偷放走……為此,他惹了很多麻煩,父王出面捉拿那些人,他還嫌父王冷血無情……” 景飛鳶呼吸一緊,問道,“那曜兒前世跟姬無傷是不是反目了?” 周桑寧搖頭,“那倒也沒有,曜兒弟弟雖然耳根子軟,但是他乖是真乖,他雖然嫌父王冷血,會跟父王吵架斗氣,可是消氣過后他也能想通父王是真的為他好,他又會主動來找父王撒嬌求和。即便有人在他耳邊說父王的壞話,說父王要造反,他也沒有跟父王反目。只不過,后來他……” 景飛鳶見周桑寧沉默了,皺緊眉頭問,“他后來出什么事了?” 周桑寧擦了一把淚,嘆息一聲,“我死前幾天渾渾噩噩的時候,似乎聽人說,他自盡向天下人謝罪了。” 景飛鳶錯愕地望著周桑寧,“自盡?他是皇帝,他做錯了什么事竟要自殺向天下人謝罪?” 周桑寧搖頭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聽說,他身邊有個什么人是敵國探子,偷聽了很重要的軍事秘密,全城通緝那個人時,他卻因為心慈手軟放了那人一馬,因此要引起兩國戰(zhàn)亂,要讓邊關(guān)百姓血流成河……反正當(dāng)時朝臣都在指責(zé)他,百姓都在唾罵他,他也覺得自己對不起天下人,就自盡以謝天下了?!? 停頓了一下,周桑寧又說,“聽說,曜兒死之前還寫了一張血書,上面的意思大概是——我從來都不想做皇帝,我很清楚我沒有做皇帝的本事,可是你們非要逼我做,你們不顧我的意愿把我逼到了這個位置,又嫌我心慈手軟,嫌我不堪大任,那你們當(dāng)初為什么不肯放過我呢?你們不放過,無妨,現(xiàn)在,我自己要放過我自己了……” 景飛鳶恍惚地望著周桑寧。 曜兒竟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可是,她卻不覺得奇怪。 因為曜兒如今的性子,就已經(jīng)能窺見未來的端倪。 他太純善了,他太容易相信別人,太容易對人家掏心掏肺了…… 只要對他好一分,他會十分奉還,這樣的孩子,遇到好人,人家能將他捧在手心里疼,可遇到了壞人,必定會被人家騙得骨頭渣都不剩。 景飛鳶有些心疼那個可愛的孩子,問周桑寧,“前世,曜兒死前可有留下繼承人?” 周桑寧搖頭,“沒有,一個孩子都沒有,聽太醫(yī)說他身子有些毛病,很難讓妃嬪有孩子?!? 景飛鳶閉了閉眼,愈發(fā)可憐那小娃娃。 她長嘆一口氣,想到空間里的離墨,又故意跟周桑寧說,“前世,阿瀾和你弟弟小鯨魚,確定是死在了白云山的懸崖下面,對吧?” 周桑寧點頭,“是,前世安親王府沒有燕離瀾,沒有小鯨魚,只有一個假冒安親王兒子的鄭知恩。” 景飛鳶又問,“那,鄭知恩下場如何呢?” 周桑寧說,“他啊,還挺好,他是皇伯父派到父王身邊的殺手,后來他似乎投靠了父王,在王府做紈绔世子悠閑度日,瀟灑了好些年。不過他身高一直不長,十幾年過去也才長到七歲的身高,一出門就會被人嘲笑,他經(jīng)常為這事兒暴躁發(fā)脾氣甚至自暴自棄。后來,那些小時候跟他一般高的小孩兒都相繼成親做了爹,唯獨他還是孤家寡人,聚會時跟小時玩伴站在一起,竟然還沒人家的兒子高,時日久了他也厭倦了這種被人嘲笑的日子,離開京城游山玩水去了,我死的時候,他已經(jīng)離開京城三年了,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景飛鳶嘆息一聲。 鄭大哥也是可憐。 她又問周桑寧,“秦太后呢?” 周桑寧說,“太后娘娘啊,她好像中了什么毒,需要神醫(yī)蘇婉兒一直給她解毒續(xù)命,后來蘇婉兒被人害死了,太后娘娘沒多久也死了。” 景飛鳶驀地看向周桑寧,“蘇婉兒被人害死了?” 周桑寧嗯了一聲,“有人覬覦她的醫(yī)術(shù),她被害死了。所以后來曜兒才沒人能治他的病,三十幾歲了膝下還一個孩子都沒有?!? 景飛鳶不禁唏噓。 前世,這些認(rèn)識的人似乎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她又問周桑寧,“那么王府的趙管家呢,你知道他前世的下場嗎?” 周桑寧愣了愣。 似乎沒想到景飛鳶會問起這么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她仔細(xì)想了想,然后迷迷糊糊地說,“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就是秦太后死的時候,趙管家也得了會吐血的重病,他跟父王請辭說想死在他家鄉(xiāng),父王留不住他,只能讓他離開了……” 景飛鳶點點頭。 該問的人都問得差不多了,景飛鳶打算發(fā)阿發(fā)周桑寧走了,“行,今天就問到這兒吧——” 周桑寧一聽這話就緊張起來。 她再也不想被景飛鳶喂毒藥做瘋傻之人了! 她一想到她這幾天在蠢兮兮的抓屎抓尿往趙靈杰身上抹,她就惡心得想拔掉自己手上的皮! 她怕了! 她真的怕了做瘋子傻子的日子了! 幾乎是一瞬間,她就飛快滑跪到景飛鳶面前! 她垂首磕頭,做足了卑微姿態(tài)。 磕完三下后,她抬頭望著景飛鳶,央求道,“我已經(jīng)知錯了,我也想改了,能不能……你能不能別再讓我做瘋傻之人?” 景飛鳶低頭看著她。 許久之后,景飛鳶說,“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周桑寧驚喜地望著她,“什么條件?” 景飛鳶將手放在周桑寧腦袋上,輕輕摸了摸。 周桑寧愣愣望著突然對她這么溫柔的景飛鳶,有些心驚膽戰(zhàn),總覺得景飛鳶下一刻就會突然抓碎她腦瓜子! 景飛鳶摩挲著她的頭發(fā),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這世上,只有一個重生者才是最安全的,你說是不是?” 周桑寧心中一驚,“你要……你要殺了我?” 不等景飛鳶說話,她又搖頭說,“不對,你要是想殺我,不會留我到現(xiàn)在……” 她盯著景飛鳶的眼睛,“你想對我做什么?” 景飛鳶一點點撫摸著她的眉眼,“忘了前世,忘了一切的不愉快,忘記你所有的往事,從一個懵懂的孩子做起,好不好?” 周桑寧錯愕極了。 忘記一切? 不,好好的誰想忘掉一切? 過去的事不管痛苦還是快樂,那都是她獨一無二的記憶啊,怎么能忘記呢? 可是…… 最初的排斥勁兒過去以后,周桑寧抿緊嘴唇,忽然又覺得,她的那些破事,忘記了也未嘗不可。 如果不忘記,她永遠(yuǎn)都會記得前世趙靈杰對她的好,可偏偏今生趙靈杰又已經(jīng)面目全非,她跟趙靈杰已經(jīng)形同死敵,她再也無法跟趙靈杰一起擁有前世的那些快樂,那些記憶留著,只會讓她這輩子也沒有安寧日子過。 就算重新嫁人了,她也會拿前世趙靈杰對她的好來跟今生的夫君做比較,她會永遠(yuǎn)不滿足,她會永遠(yuǎn)不快樂。 周桑寧紅著眼眶。 她哽咽道,“其實,忘記了也沒什么不好,我從小一個人在王府成長,我沒有父母教導(dǎo),我沒有感受過真正的愛,所以才會那么輕易就淪陷進(jìn)趙靈杰這個漩渦里,如果能重新活一次,也許……也許我會與之前那個我截然不同?!? 她抹了一把淚,哽咽道,“雖然我的不聰明已經(jīng)是注定了的,就算重新活一次我也不會變聰明了,可是,我至少可以不那么偏執(zhí),不那么惡毒,不那么任性,涼薄,惹人厭……” 她膝行著上前。 她望著景飛鳶,“我只有一件事求你,我忘記一切重新活一次過后,等我二十歲那年,你能不能讓我恢復(fù)所有記憶?我也想讓現(xiàn)在這個不堪的我,看一看我將來變得溫柔善良人見人愛的模樣——” 她眼淚撲簌簌掉落,含笑說道,“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會很快樂?!? 景飛鳶看著淚流滿面哀求自己的周桑寧。 她與周桑寧同樣是重生者,她知道重生的優(yōu)勢,她也知道過去的記憶有多么難以割舍,至少,她自己就不肯放棄那些記憶,可是周桑寧卻答應(yīng)了放棄—— 從周桑寧愿意舍棄重生記憶,只求跟她和平共處這一刻起,她就可以放下以前的所有芥蒂了。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點頭答應(yīng)了周桑寧。 “好,我答應(yīng)你,等你二十歲那一年,我便讓你恢復(fù)記憶,讓此刻的你,重新見到未來的你自己。” 她含笑對周桑寧說,“希望接下來九年的快樂時光,能填補(bǔ)你所有的遺憾和不圓滿,能讓你即便恢復(fù)了記憶也可以對往事一笑釋然?!? 周桑寧聽到這話,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好一個,一笑釋然。 好一個,填補(bǔ)她所有的遺憾和不圓滿。 她好像知道父王為什么喜歡景飛鳶了。 她含笑望著景飛鳶,“我現(xiàn)在還是叫你景飛鳶,希望等到二十歲那一年我重新恢復(fù)了記憶重新跟你重逢以后,我能心甘情愿叫你一聲,母親——” 景飛鳶笑著嗯了一聲。 雖然,她并不怎么期待周桑寧叫她母親。 她自己能生不是嗎? 她有孩子叫她母親。 景飛鳶垂眸,讓小玉給她一顆藥丸。 對于小玉來說,讓它選擇性的壓制周桑寧某一段時間的記憶很難,可是讓它徹底將周桑寧所有記憶壓制,變成一個毫無記憶的懵懂孩子,卻很容易。 早在景飛鳶跟周桑寧談話的時候,它就已經(jīng)在制藥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