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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的果然是馬老太太,她站住人群中，身邊是其他幾個老太太，幾人站在一個柜臺前面。

    馬老太太一手叉腰,一手比劃,“你們是為人民服務(wù),我們不是人民嗎？你那是什么態(tài)度？”

    年輕的售貨員翻了個白眼,“我什么態(tài)度了？買不起就別瞎看,我們這是上好的料子,你要拿過去看,她也要拿過去看，摸得臟兮兮，料子還能賣出去嗎？”

    這話馬老太太就更不愛聽了,她們在首都,每天多少顧客，也有人問來問去最后啥也沒買，她們都是好聲好氣，什么時候?qū)︻櫩瓦@種態(tài)度過？

    “你怎么知道我們買不起？不看清楚我們怎么知道料子好不好？光憑你一張嘴說？你當你是金舌頭啊？”

    “再說，我們摸了嗎？我們是不是說拿下來看看？你話里話外什么意思？歧視我們鄉(xiāng)下人是吧？覺得我們鄉(xiāng)下人身上臟？我們穿的是沒你時髦,但我們也有骨氣，出門在外，你看看我們哪個不收拾得干干凈凈？”

    “閨女,拿一份錢干一份活,你拿著公家的工資,就該做好售貨員的工作，別一天天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這是新社會，咱們都是老百姓,往上數(shù)祖宗十八代，說不定你們家老祖宗也是地里刨食的！”

    “好，說得好！”

    “這位大娘說得對，工作不分高低貴賤，售貨員不比農(nóng)民高貴……”

    “早就想說了，這個售貨員就是這破德行，讓拿個東西，愛答不理的……”

    遭到眾人討伐，售貨員終于撐不住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跟打翻了調(diào)色盤似的。

    馬蕙蘭和蘇月根本都沒上前，馬老太太就已經(jīng)大獲全勝，一幫老太太們與有榮焉地挺起胸膛，馬老太太昂著頭，像一只斗勝的母雞，渾身都散發(fā)著光芒。

    馬蕙蘭莫名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那時她氣憤女兒孤身離家，上來就是一巴掌，當時也很兇，但那時，她頭發(fā)凌亂，眉宇間鐫刻著深深的皺紋，兩頰凹陷，顯出幾分刻薄，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處的老太太。

    而現(xiàn)在，她好吃好喝這么久，臉上長了肉，臉色紅潤，白白胖胖，再加上在京城天天和人打交道，整個人都更加有氣勢，看著就像個有來歷的老太太，這大概也是售貨員讓她說得不敢回嘴的原因之一。

    蘇月?lián)u頭晃腦地感慨，“這就是成長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過年了人多，影響不好，聽到動靜的經(jīng)理很快出來，先代表百貨商店道歉，表示以后一定好好管理售貨員們，然后又讓那個售貨員向馬老太太她們道歉。

    馬老太太故意等那個售貨員“對不起”說出來，才擺擺手，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跟不跟我們道歉是小事，重要的是不要抹黑售貨員這份工作，我看，百貨商店里還是有很多負責的售貨員的嘛，不能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哦，我鄉(xiāng)下人沒文化，說話直接，你們別在意。”馬老太太故意道。

    您這一番話可不像沒文化。

    不過，經(jīng)理不在意，他還得謝謝這個老太太沒追究，還給他們百貨商店說了句好話，沒錯，他們百貨商店也有負責的售貨員，所以，這個售貨員的問題不是百貨商店的原因，是她個人的問題。

    年輕的售貨員青春靚麗，什么時候被說過這么難聽的話，一時之間，臉色難堪，而這些老太太們接下來的做法，更讓她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馬老太太帶著一幫老姐妹們轉(zhuǎn)到旁邊柜臺，讓另一個售貨員把里面的布拿過來她們看看，剛剛才鬧了那么一出，這個售貨員哪敢猶豫？客客氣氣地把貨物拿出來。

    幾個老太太仔細瞅了瞅，又叫這個售貨員把布翻過來，這個售貨員帶著笑道：“幾位大娘，這個布是能摸的。”

    老太太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旁邊那個售貨員狠很瞪了這個售貨員一眼。

    老太太們看完，這個要幾尺，那個要幾尺，每個人都沒空手。

    給這個售貨員高興得呀，她賣的這種布也是一種好料子，價格也不便宜，旁人要買也不會一口氣買這么多。

    這個售貨員高興也有原因，托前幾次蘇長河他們給提成讓售貨員賣禮籃的福，百貨商店的領(lǐng)導(dǎo)意識到這種做法能大大提升職工的積極性。今年年底也采用了這種做法，按每個人柜臺的銷售量，給予該柜臺售貨員一定的獎金。簡單來說，就是賣得越多，獎金越高。

    馬老太太她們買這么些，這個售貨員起碼能多得幾塊錢，能不高興嗎？旁邊的同事瞪她就瞪她，誰叫你天天擺架子，連上門的顧客都能趕走，活該！

    處理好事情的經(jīng)理也暗暗罵了一句活該，這個小李，仗著走主任關(guān)系進來的，天天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鬧出過多少事？

    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也不想想，主任跟你有個毛關(guān)系，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親戚，讓你走后門進百貨商店，還能事事都管你？

    這回一定要匯報上去，好好罰她！

    經(jīng)理回到辦公室，又換上笑臉，“衛(wèi)同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屋里坐著一個頗有幾分儒雅氣質(zhì)的中年男人，他微笑道：“哪里，年底了，你們的工作也忙。”

    兩人客套一番，經(jīng)理從檔案柜最里面拿出一份卷宗，他翻了翻，將卷宗倒過去，正對著中年男人，手指指在其中一頁上，“找到了，衛(wèi)同志，您看，是這個人嗎？”

    泛黃的紙上有一行簡單的信息“向三妹，今由紅旗公社后溝村生產(chǎn)隊轉(zhuǎn)至……”

    “后溝村生產(chǎn)隊？不是前進大隊嗎？”中年男人皺眉。

    經(jīng)理不解：“前進大隊？說起來前進大隊和我們百貨商店還有不少來往……”

    另一邊，蘇長河和衛(wèi)陽從高師傅家出來，又往運輸隊副隊長、人事科長家里跑了一趟，之后又是幾個打過交道的人。

    蘇長河為啥大老遠從京城帶回來那么多糕點特產(chǎn)？不就是給這些老關(guān)系準備的？

    維護關(guān)系，功夫得下在平時，不能需要人家?guī)兔Σ派祥T，那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跑完一圈，蘇長河想了想，還是去了趟縣政府，他以政府單位支持他們生產(chǎn)隊的產(chǎn)品為由先謝過姚書記，然后暗示他可以組織生產(chǎn)隊收集山貨，他們加工廠愿意向生產(chǎn)隊收貨。

    整個淮寧縣在山里或是靠近山的生產(chǎn)隊可不止前溝村后溝村兩個。

    姚書記神色動了動，蘇長河仿佛沒看見，又說道：“我們加工廠的產(chǎn)品目前已經(jīng)銷售到整個安省以及滬市、京城，并且和京城交通局達成合作，在火車上銷售我們的產(chǎn)品……”

    “明年的計劃是北方以京城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南方以淮寧為，繼續(xù)向南延伸……姚書記，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姚書記當然知道，意味著需要更多的貨源以及工人，而這兩項對淮寧都是有益的。

    蘇長河微微一笑，“您還記得我們生產(chǎn)隊附近的那四個生產(chǎn)隊嗎？建設(shè)、紅莊、紅星、北鄉(xiāng)。北鄉(xiāng)是我們公社有名的窮困戶，以前他們大隊很多人吃不飽穿不暖，今年過年家家戶戶都殺了雞，就等著三十那天燉湯，有幾戶還計劃明年蓋新房……”

    姚書記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蘇長河沒有再多說什么，一個實干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

    而他也很愿意幫扶其他生產(chǎn)隊，一方面有官方支持，他們的廠子之后的發(fā)展會更加順利，另一方面，前進大隊一枝獨秀有什么意思？整個淮寧縣百花齊放才是春。

    不管在哪個年代，購物對于女人來說，都具有神奇的魔力，前進大隊的婦女同志們一直逛到了傍晚才回去。

    隊里的男人們也沒比她們早多少，這幫男人三下五除二逛完街道，不知道誰提議去泡澡，一幫人跑去澡堂，泡了一下午，泡得骨頭都輕了二兩，還有人順帶修了胡子，剃了頭發(fā)，捯飭得跟換了個人似的。

    蘇長河有點遺憾沒能和他們一起泡澡，他和衛(wèi)陽從縣政府出來，隊里的男人們都回去了，他倆只能跟婦女同志們擠一擠。

    蘇長河還罷了，他臉皮一向厚，和婦女同志們也能聊得熱火朝天，“是啊，兩外國人呢，從f蘭西來的……”

    衛(wèi)陽就不行了，經(jīng)驗不夠豐富，不知道這種時候，越是害羞，別人越是喜歡逗他。

    “小衛(wèi)跨過年也十八了吧？也該說媳婦了……”

    “十七！”馬蕙蘭答道，“周歲才十七。”

    鄉(xiāng)下哪看周歲？一般都按虛歲算，且還喜歡“四舍五入”，比如十七，就有人說：“哎呀那就是十八了，眼瞅著馬上就二十了，年紀也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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