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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江山-《山河入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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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輾轉入夏。

    此時,春色全無,暮春之中的最后一抹溫煦與嫣然,也在留下無數淡淡的春光后,便再也探尋不到一點春的痕跡,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這一天開始,天氣也漸漸熱了起來;夏日的驕陽,照在沉雄壯闊的上京城頭,照在莊嚴恢宏的皇城宮門,照在九天閶闔的巍巍宮闕,仿若大片紅彤彤的彩霞,將這座天下第一大國的帝都,掩映在灼灼烈日之下,若隱若現;就連那些立于城樓上杏黃色的“大周龍旗”和城門洞口“鳴鳳朝陽”的石塑,經過夏日的炙烤,竟也覆蓋上了一層滾滾熱浪。

    夏日的晨曦,明曜,碧藍,灼熱,天際高懸著一輪朝陽,烈烈似火,霞光灑遍皇宮內外,映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熠熠生輝,璀璨奪目,令人心曠神怡。

    時下,正是炎夏之始,雖然還沒有到最熱的夏末時節(jié),但卻比往年要更熱一些;一大清早起來,層層疊疊的暑氣,便全數郁積在上京皇宮的鳳閣龍樓之間,風吹不散,雨洗不盡。

    日頭愈發(fā)毒辣。

    這座象征著高高在上的天家帝闕,此時此刻,則被完全籠罩在教人窒息的高溫中;盡管在大周皇宮的最深處,坐落著金明池、太液池、北海子幾大寬闊的水域,但是由于皇宮自身獨特的地勢,始終無法吸納來自御池的濕潤與清涼,暑熱倒是越來越濃,未曾削減半分。

    夏風無聲。

    但見,甘露殿外,栽著幾株挺拔的白楊樹,肥大厚重的葉子,在炎炎夏日的照射下,泛著白灼灼的光輝,倒映出一大片斑駁的樹影;那些盤踞在樹上,數不清的鳴蟬,這時仿佛被解除了枷鎖一樣,正在聲嘶力竭地苦吟著,綿綿不絕。

    蟬鳴。

    沒錯,是蟬鳴。

    這一聲聲游刃有余的蟬鳴,此起彼伏,徘徊在叢叢綠蔭間,似乎是在驚擾人們的倦意,譏諷人們的狼狽。

    一片絢爛的光影,透過雪白的窗欞,投映在甘露殿皎潔如玉的地面上,折射出無比溫潤的光澤。

    相比于宮外如蒸籠的天氣,當下的甘露殿,卻是另外一番光景。

    今日,甘露殿里的氣氛,凝重肅穆,一片沉寂,兩廂盡是持刀肅立的金甲御林軍,陳列在宮廊之上,巋然不動,他們身上的黃金甲,锃锃發(fā)亮,遠遠勝過鞘中金刀的鋒芒。

    殿內甲兵林立,寂寂無聲,除卻殿外聒噪的蟬鳴,便只有偏殿里的一尊四階蟠龍銅漏水鐘,“滴噠”作響,發(fā)出與眾不同的水聲;天子寢殿所有的內宦、宮娥,被這惱人的熱浪困頓在宮中,寸步難行,只能守著兩坨碩大的冰塊,確保陛下和圣人不被暑熱侵襲。

    丹墀頂端,帝后高坐于上。

    卻見,御座之上,那位大周帝國最尊貴的皇帝陛下,穿著一身明黃輝映的龍袍,頭上束著發(fā)帶,手里握著一冊竹簡,整個人面色陰晴不定,威嚴地坐在龍案前,只顧看著手中的奏表,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極具一代帝王統(tǒng)御四海的鎮(zhèn)定與自信;而一身紅衣胡服的皇后獨孤元姬,則坐在皇帝身畔,愜意地斜倚在一方沉香木軟榻上,左手如羊脂美玉細膩的指尖,輕輕挑動著下頜,右手捧著一卷《金剛般若經》,正在聚精會神,靜心默誦著書中那些玄妙古奧的偈語與經文……

    帝后二人,一個手捧奏表,一個手執(zhí)佛經;一個是天下之主,一個是國朝圣母,并肩高踞皇座。

    一時間,甘露殿中,鸞鳳和鳴,紅袖添香。

    丹墀下,一襲白衣傲然挺立,俊秀挺拔的身形,直似淵渟岳峙,孤絕地站在大殿中央,仿若那面迎風招展的銀色袞龍帥旗,雄姿壯闊,沉靜如山,竟無半點生息;這樣的赫赫威勢,唯有經過在戰(zhàn)場上長年累月的廝殺與磨礪,才能鍛造出如此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鐵血心性。不同于帝王霸主俯瞰萬里的皇威,這是一種能讓四方群雄為之膽裂,并且心甘情愿,臣服于此人刀鋒與戰(zhàn)旗之下的凜然軍威。

    殿中的男子,單手負于身后,一襲白衣勝雪,宛若海鷗潔白凌霜的雙翼,橫掠過一望無際的大海;他的神情平靜似水,雙目炯炯,劍眉飄逸,兩道凌厲如劍的目光之中,波瀾不驚,卻帶著一抹不容忽視的傲意,那張清俊無瑕的臉龐上,泛著一絲不怒自威的幽冥與寒厲,正如矗立于極北之地千年不消的冰山……

    宮外烈烈的日光,沿著窗欞上精美的花紋,直直射進了這座井然莊肅的天子寢殿,照亮了蕭長陵那張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在夏日陽光的映襯下,愈發(fā)凸顯出他身為北大營統(tǒng)帥的堅韌與決絕,仿似一柄收劍入鞘的利刃,斂著那股銳氣鋒芒,蘊藏著徹骨森然的寒意。

    此時此刻,開闊的甘露殿,明耀得就如同這炎夏的白晝,廊下黑壓壓站立著的金甲御林軍們,幾乎在同一時刻,將目光齊刷刷地匯集到了這位不到二十歲,卻長得玉樹臨風的少年皇子臉上。

    蕭長陵負手而立。

    只是微微回眸的瞬間,白衣統(tǒng)帥那冰冷肅殺的目光,便已經冷冷掃向了那些御林軍的面孔。當下雖是炎炎盛夏,酷熱無比;然而,被蕭長陵那冷森森的目光一掃,即便是素有“天子衛(wèi)率”之稱的皇家御林軍,也不禁打了個激靈的冷顫,當目光觸及的一剎那,他們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正視任城王清冽的眼神,手腳竟有些僵硬地不聽使喚,仿佛被凝固了一樣。

    少頃,蕭長陵緩緩揚首,深邃的雙瞳,凝聚著少年郎特有的勃勃朝氣,望向了面前象征最高皇權的九龍丹墀,望向了丹墀上坐著的那對中年夫妻;忽然,一抹燦然的明黃身影,映入了這位白衣少年的眼簾之中,蕭長陵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件玄底金黃交映的龍袍,上面繡刻的紋路,是一條騰躍云霄的大金龍,長須利爪,龍睛咄咄逼人,赫然不可直視。

    明黃龍袍之下,是那個中年君王瘦削的身體;在蕭長陵的印象里,他的父皇,向來不茍言笑,從小到大,他好像從來沒有見父皇笑過,無論是面對大周臣民,還是面對他們這些兒女的時候,父皇永遠是身為一國之君不動如山的威嚴,與其說是威嚴,還不如說是無趣。

    可是,當蕭長陵凝眸注視的那一刻,他居然驚異地發(fā)現,短短數年,父皇蒼老了許多;蕭長陵立于殿廊,靜靜地望著父皇那張略顯厲殺的臉龐,他清晰地看到,父皇眼角的皺紋,明顯多了幾許,兩鬢之上,頻添了幾縷細細的銀絲……歲月的刀痕,終究還是在這位一代雄主的臉上,烙下了無情的印跡。

    緊接著,蕭長陵又轉而看向一旁的母后,眼神之中,盡是期盼的目光;對于蕭長陵而言,父皇是嚴父,母后則是一位溫柔的慈母,不光是他這么看,就連宮中的太監(jiān)侍女,也是這樣認為的,相比于陛下的冷肅,皇后殿下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猶如一泓清泉,沁人心脾,滋潤著每個人的心田,默默守護她的丈夫和孩子;殊不知,當年的獨孤皇后,也曾是一位野性與熱情并存的鮮卑少女。

    或許是母親的天性,又或許是察覺出二郎殷切的目光,獨孤元姬卷起佛經,微微仰起那張雍容華貴的臉,環(huán)視著眼前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孩子,唇角浮起一抹和煦的笑容,然后悄悄向他使了個眼色。

    收到母親的示意,蕭長陵心領神會,整個人面容舒展,兩道劍眉輕輕挑動,仿如藏匿在陰翳深處的云霞,頃刻間撥云見日,露出大片明麗的曙光;他拂去白色護腕上的銹漬,往前微挪了半步,沉沉吸了一口氣,正欲開口。

    “吃了嗎?”

    還沒等蕭長陵開口,卻聽得從御座之上,傳來一聲中年人低沉渾厚的聲音;說話的,正是坐于龍位上的皇帝陛下,準備地說,是那位白衣皇子的父親,那位獨孤皇后的枕畔夫君。

    甫聽此話,蕭長陵微微怔住,聽得滿如水頭霧水,他不明白父皇這話有何深意;別看在軍營里和戰(zhàn)場上的他,是所向披靡的將軍,是萬人敬仰的英雄,但在這里,可沒有什么將軍,統(tǒng)帥,當面對自己的皇帝老子時,他就只是兒子而已。

    “父皇,您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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