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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九華山的禮佛記-《醉里挑燈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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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游過的寺廟看,我感到九華山的佛教建筑有其獨到之處。每一寺廟的設計、基本上都打破了我國寺廟建筑中那種莊嚴雄偉,軸線對稱的傳統手法。或依石崖而檐勾殘月;或臨溪澗而檻落泉聲,或假峰巒而門納青蒼;或旅叢林而墻鄰農舍。這種外借天然遠景,內就天然地形構筑的廟宇,富有變幻,而且這些寺廟的外形,極像特色鮮明的皖南民居。除少數大殿采用歇山大屋頂外,都是硬山兩落水,蓋當地燒制的赭黑色陶瓦。外墻也不搞得金碧輝煌,而是粉刷白石灰,遠看就像是農家院落。事實上,九華山也是僧俗雜處。寺如民居,木格小窗,外樸內秀;村舍民居,也都供有佛像。從茂林修竹你感受季節的變化,而佛國的美感,首先體現在這些精致的建筑中。

    走進天臺寺,正趕上和尚吃齋飯。圍有兩三桌,一人一碗米飯,一盆蘿卜燒豆腐,一桌合吃。看吃這頓齋飯竟比拜菩薩更有意思。原因是有兩個年輕游客故意在那齋堂里大嚼其帶來的燒雞。一口燒雞,一口燒酒,吃得津津有味,旁若無人。那雞的香氣,在山下算不得什么,可是在這高過千仞的齋堂里,對和尚們的胃,卻是一場真正的考驗。蘿卜與燒雞,可不是半斤對八兩。開始有小和尚拿眼覷那嚼客,接著便有好幾個和尚受了傳染,眼和手的方向不一致起來。看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的觀念,幽靈一樣,始終在佛國徘徊,那怕這塵埃之外的天臺寺,佛與人的爭搏,也是不能完全禁止。逃于禪的我,由此感到:中國的禪學雖然是在印度的佛學上發展起來的,但畢竟大不相同。佛希望人成為佛而禪認為人就是佛。佛排斥情欲而禪卻無礙于自由無羈的生活方式。兩位游客的惡作劇,讓我想起蘇東坡,他老先生雖然喜歡參禪,卻也不愿意放棄享樂,因此,他是一邊念經一邊吃肉。我以為,這正是修心養性兩不誤的好方法。于是,我摸了摸攜上山來還剩得半瓶的老酒,也想微醺微醺了。當然,我不會在那齋堂里,在菩薩的祥光下開酒瓶兒,破壞別人的修行,怎么說也是一件沒趣味的事。

    出得寺門,手拽矮松,攀上青龍背的一束巨石,算是找到了一處放眼的好地方。南眺黃山,若隱若現的幾筆淡墨;北望長江,飄飄欲舉的一束云煙。腳底下九華山的這一片峰巒巖壑,寸寸尺尺的翠,罩著淡淡的香霧。真是一幅凝重的宗教風俗畫,也是一幅恬淡的自然風景畫。斯時我獨享這一方美麗的江南,心在山道上蜿蜒,通向幽香的林間,我感到快要悟出一點什么樣的妙諦了。恰恰在這時,那兩個喝醉了高梁的年輕游客,這時竟擠來我的身邊,不是來分享靜寂的山色,而是肆無忌憚地談笑他們怎樣戲弄那些和尚。這真是大殺風景,我一生氣,把那半瓶老酒扔進了谷底。

    化城寺晚鐘

    山中氣候多變,太陽一落山,又下起了小雨。從山中最大的寺廟祗園寺出來,只見路上的游客都穿上了就地購買的塑料薄膜制成的簡便雨衣。兩度黃昏,今日的和昨日的,都不曾出現絢麗的晚霞。林葉上滑下的暮靄,融進瓦脊上的炊煙。踟躕在裊動的黃昏中,熱烈的生命感會冷卻一些的。九華街上小餐館很多,也都還干凈,大約不到時間吧,此時的生意冷清。我以為這冷清也是一種極有韻致的禪境。在街上踱雨,回味上山兩天的感受,我想了這么一首五律:

    今人拜古佛,到處有蒲團。

    見面皆香客,唯吾是謫仙。

    塵緣雖未了,血氣卻藏玄。

    游子松前問,禪機何處參?

    詩不見得好,有自大之嫌,但這卻是我沉浸在香火氛圍中的內心獨白。行行復行行,驀然,我聽到一聲鐘響,接著又是一聲,又是一聲……像晚秋穿過霜云的孤雁,又像是獨釣寒江的蓑翁,那種清曠,叫你無法探測它的深度和廣度。好絕的鐘聲啊!我這么自語。街上居民告訴我,這是化城寺的晚鐘。

    化城寺就坐落在九華街上,距祗園寺約一里之遙,是九華山總叢林開山主寺,又是地藏王的道場。最早在此筑室為庵,是東晉僧人懷渡,唐至德二年(公元七五七年)因喬覺和尚的關系,當地望族捐資改建,定名為化城寺。傳說釋迦牟尼在一次布道途中,多涉艱險,同行弟子饑渴難忍,不肯前行。釋祖于是手指前方,對弟子說:“前邊就是城池,請去化齋。”弟子前往果然化到齋食。化城寺據此而得名。

    穿過兩條小巷,我來到化城寺。比起祗園寺,旃檀林,上禪堂等寺廟,這里冷清多了。雖然同處一街,相距都不遠。站在寺前廣場上,瀏覽放生池,娘娘塔以及寺兩邊的附屬建筑,都明顯體現了唐代建筑風格。不斷加深的暮靄中,我凝視寺檐優美流暢的曲線,想象它們的空間尺度,是怎樣一絲不茍地度量每一香客的虔誠。絲絲晚雨,清洗寺墻荒敗的痕跡。檐與檐之間的昏空已被寺內傳出的鐘聲填滿。我忽然生出種種憂慮,恐懼和不安,這可能是我心靈的本性,同我渴望得到的某種東西突然連接在一起了。禪的真正旨趣在于把人的單調乏味的生命轉換成藝術的,充滿真正內在創造的生命。暮色落滿我的衣襟,雨淋濕蒼郁的鐘聲,這些組成生活的景物,蘊含的禪意稍縱即逝。若不能即時把握它,就有可能成為你永遠的未知境域。獲諾貝爾和平獎的著名生物學家萊納斯?波林因躺在床上折紙片而悟出螺旋體的多肽鏈的氨基酸空間結構,這同釋迦牟尼在篳缽羅樹下證得菩提是出于同樣的稟賦。大智大慧的人,都善于沉入寧靜狀態,再從中覺醒。從禪看來,這就是開悟。

    化城寺現在之所以冷清,是因為這里已變成文物展覽館,不再有什么佛事了,僅保留的功課,大概就是早晚兩次的撞鐘。但它仍是一座名剎。佛的九華山史,就塵封在寺中那些琳瑯滿目的文物中。其中有一部血經,是一個和尚花了二十八年,刺自己的舌血寫成的。還有幾顆明清皇帝御賜的地藏王金印,讓我們回味漫長的寶劍加袈裟的歷史。但最撼人心魄的文物,還是這一口正在撞響的大鐘。

    懸在門廳右廂的高約兩米的那口大鐘,被一個老尼姑不緊不慢地撞著。那根丈把長的鐘杵,仿佛暮色凝成。我走近它,淋了一身鐘聲的碎片。一團一團的黑,在我眼前飛舞。驚起的蝙蝠,繞梁而飛。這奇怪的鐘聲,我在一里路外聽到,悠揚而沉郁,現在站在跟前,仍然是不高不低的悠揚而沉郁,我擔心耳膜受苦,看來是不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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