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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淡星稀，看看時辰，將近亥時了。

    唐隋喝過了藥，高熱終于徹底消退了，勉強(qiáng)可以支起身子坐一會兒，讓人請南弦進(jìn)去，靠著床架吃力地說：“這次又勞煩娘子了，大晚上趕到這里來為我治病。”

    南弦道：“唐公言重了，我是行醫(yī)之人，為病患解燃眉之急，是我的本分。”

    唐隋淡淡一笑，從那眼梢眉角，還能看出一點年輕時候的風(fēng)采。

    他說：“娘子盡得令尊的真?zhèn)鳎还苁轻t(yī)術(shù)，還是仁心，與當(dāng)初的于真一般無二。”頓了頓，復(fù)又道，“我與你阿翁也是多年的老友，你知道吧？”

    南弦說是，“我阿翁曾經(jīng)提起唐公，每每稱贊唐公云天高誼，受人景仰。”

    唐隋擺了擺手，“那些都是虛名，我只是做了我應(yīng)該做的。”

    有多少人，少年相識，意氣相投，一結(jié)交就是一輩子。現(xiàn)在回首來時路，依舊不為當(dāng)初的滿腔熱血后悔，即便病痛纏身垂垂老矣，但只要說及往事，心中無怨無悔，能做到這樣便盡夠了。

    可是自己的身體，自己還是有些成算的，以前也曾有幾次突發(fā)高燒，燒得人事不知，但無論如何，不及這次厲害。

    病情一里一里加重，人也一步一步邁進(jìn)棺材，他感覺自己的呼吸好像更沉重了，這口氣吸進(jìn)來，下口氣恐怕就續(xù)不上了。

    說死，其實并不可怕，那邊有很多舊相識，去了也不孤寂。人得了重病，心情總是起起落落幾番回轉(zhuǎn)，一時想活下去，想繼續(xù)看顧神域，一時又想算了，這笨重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了，多活一日就是一日的煎熬。

    像這回，高燒燒壞了他的鼻腔，從鼻尖到腦門辣辣地疼，每喘一口氣都如凌遲。

    “雁還，你先出去，我有幾句話，要與向娘子說。”

    神域猶豫片刻，應(yīng)了聲是，退到屋外去了。

    南弦不知他想說什么，暗暗揣測，難道要借父輩的交情，有所托付嗎？

    結(jié)果并不是的。

    唐隋調(diào)轉(zhuǎn)視線望向她，啞聲道：“我病了兩三年，身體一直不見好，早就沒了活下去的心氣。以前強(qiáng)撐著，是想看見雁還奪回屬于他的一切，如今他襲爵了，我的心愿也了了，想安逸一些，不要再受病痛折磨了。”

    南弦暗暗吃驚，自然不能順著他的意思，便道：“唐公放心，咱們慢慢調(diào)理，病癥會越來越輕的。”

    可是唐隋搖頭，“我說的安逸，是萬事皆休，一勞永逸。但雁還未必答應(yīng)，所以想請娘子替我想辦法，不要讓他看出來。”

    見她果然愣住了，他輕輕牽了下唇角，“我知道我這要求唐突了，小娘子只會救人，不會傷人性命。可我活著，早就覺得厭煩，還不如去那一身輕松的地方，再會一會老友。”

    說起往昔歲月，慘淡的臉頰上又露出一點希冀的潮紅，眼睛也明亮起來，“我是湖州鄉(xiāng)野間來的，崇嘉五年中了舉人，當(dāng)時便辭別父母入京都，預(yù)備接下來的科考……”

    他的聲氣微弱和緩，像水漫漶過畫卷，緩緩地，將時間推回了二十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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