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嫌隙-《燈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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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里,馬氏還在咒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短命的奴才,什么都指望不上,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
“住口!”祁川一腳踢翻桌子,于是那滿桌的蝦殼“嘩啦啦”散了一地。
馬氏一愣。她平日里臭罵祁川時,這人從不還嘴,跟個踞嘴葫蘆般。她抬起頭,望向自己向來寡言的丈夫,卻見對方的眼神陰沉沉的,像是包著汪火,像是雨夜里的惡鬼,兇猛地看著自己。
她驟然畏懼,竟沒有繼續(xù)詛咒下去。直到那男人踢開面前的雜桶,像是忍耐不了這逼仄的屋宅,一摔門,轉(zhuǎn)身又沖進了屋外的雨幕中。
過了許久,馬氏才回過神來,沖空空的門前啐了一口,恨恨開口。
“夭壽的,教他死在外面才好!”
……
幾陣秋雨,洗去盛京殘余的最后一點炎意。
白露過后,一夜涼過一夜。有講究的人家清晨起來“收清露”。醫(yī)經(jīng)上寫:百草頭上秋露,未唏時收取,愈百病,止消渴,令人身輕不饑,肌肉悅澤。”
講究的人家有這個空閑雅致,學子們卻忙得很,明日就是八月初一,秋闈在即,學子們都在家中收拾下場筆墨。廟口的何瞎子測字生意好得出奇——總有人家想為自家考試的兒子測個吉兆喜頭。
西街小販收攤收得比平日早些,鮮魚行吳有才家中,白幡挽幛還未取盡,一眼看過去,冷冷清清。
吳大娘在七日前入了土,何瞎子挑了個良辰吉日,又選了塊風水寶地給吳大娘下葬,臨了對吳有才說:“這是塊吉地,公子放心,令堂埋入此地,此地可出狀元,公子將來定然做官。”
吳有才聽了,只是淡淡一笑。
母親已經(jīng)去了,他做狀元也好,做官也好,總歸母親已看不見。
秋風嗚咽,吳有才將院門口的雜草拔干凈,回身進了屋,去收拾明日要用的紙筆。
過去每次秋闈前,這些都是母親替他悉心準備的。如今母親已去,他自己張羅收拾,憶及從前,越發(fā)覺得凄冷。
吳有才彎腰,把舊考籃從床底下拖出來。
這考籃還是當年他第一次進學時,母親花五十文錢從一個中舉的考生手中買下來的,說是沾沾對方喜氣。誰知一晃十多年過去,等到母親都已經(jīng)去了,他仍沒得償所愿。
他把考籃拖出來后,卻并未打開書箱,而是就勢往地上一坐,目光掃過角落的小幾前,一包巴掌大的紙包來。
那是陸瞳給他的紙包。
這紙包在漆黑屋里,像是能發(fā)出微弱白光,攫取他全部心神,如坐在桌頭的無常小鬼,不懷好意地沖著他怪笑。
吳有才有些發(fā)怔。
陸瞳那一日的話又浮現(xiàn)在他耳邊。
“吳有才,你十八歲第一次下場,到今已過十二年。十二年了,難道你從沒想過,為何一次也考不中?”
“如果科舉舞弊一事不被處理,那等你掛孝燒紙、買地塋葬母親之后,今后也會如從前一般,終身蹭蹬,屈于庸流。這是你的宿命。”
“如果考場舍內(nèi)出了人命,死了個把人,那就不是單單禮部能壓得下來的小事。審刑院、昭獄司甚至兵馬司都會出場,人越多,越不好大事化小,各方利益一摻雜,原本簡單的事也會變得復雜。”
“那些主考官衣冠狗彘,擾亂官場,使得有才者反被無才之人凌壓,若換做是我……”
“當然是,殺了他。”
殺了他……
吳有才驀地打了個冷戰(zhàn)。
他匆匆回神,像是從那個驚悸的夢中清醒,雙手用力握住考籃的籃蓋。
要殺一個主考官,哪有這般容易。且不說這事能不能成,他如今孑然一身,親眷都已離世,倒不必擔憂會連累誰,然而從小學著“遠思揚祖宗之德,近思蓋父母之衍;上思報國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濟人之急,內(nèi)思閑己之邪”的讀書人,要為了一己私欲殺害無辜之人,于他來說簡直像是邪魔的蠱惑。
那主考官跟他素無冤仇,就算真如陸瞳所說被人勾串買通,也罪不至死,他怎能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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