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當時,我們有種僥幸的想法,我們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只有簇會是回收的目標。所以我們把春望推離了大火十三,以為這樣能減少壓力。” 奔馬頓時覺得自己的頭上好像著了個霹靂,他沒有問世界變得如何,也沒有問大火人將要何去何從。他突然憤怒地質問道: “那你為什么還要把我帶出監獄?” 光巖沒有回答,這可怕的靜默是張皇的證明。往來的代人以網絡交流,在現實里就好像是影子。影子們從人們的身邊走來又走過。而人們只能往前走。 奔馬顫抖了一下,又誠懇地問道: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而光巖抬起了頭,望向了大火十三的星光。 “我在想,這是不是我犯下的錯。” “錯?” “借助房宿,隱瞞簇,送走次異結晶,還有封鎖簇,這從前往后的漩渦——在最初的探險家降落到地表,在發掘中看到次異結晶的那個瞬間——打一開始——” 從船塢傳來飛船集體起飛的抖顫傳到了他的耳邊,他突然頓了一下,第一次在奔馬面前露出如此悲哀的表情: “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死局。” 事情在落在人的頭上以前,總是有預兆。 預兆留下了痕跡,所有的痕跡都在人的眼前。 人若是不相信,那么所有的痕跡也就不能算是預兆。 但事情仍然是事情。 在靠近舷窗這一面的太空,是大火十三所在的夜。奔馬終于找到了這顆星星,這顆已經遠離了春望的冬星。也是這時,光巖的耳邊傳來了嘈雜的聲音,里面包含了看護員的慘叫和報警的聲響。遙遠的通訊借助星橋比光更快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在聽到聲音以后,他才靠電子眼看到靠近大火十三的一座太空站出現了一道明顯的裂痕。裂痕像是兩側向內擠壓,在彼此融合中融化的火焰。 “那是什么?” 奔馬也看到了。 在那個瞬間,他努力地想要設想些什么,但好像突然就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但對于有所預感的人來說,他們已經知道他們的預感即將靈驗。 對于視界以內的人類,那只不過是一天以內的事情。但視界以外已經度過了幾十上百的歲月。后方低速的世界早已遺忘了,但對于前線高速的戰場,為了確保準確,他們會大范圍地制造視界,切割各個星區的時間。 遙山幾微再度來到舷窗的邊上的時候,李明都在艙中安睡不過一晚。整個宇宙仍然映在內在天地的表面,群星明暗如過隙,旋轉不休。 丹宸號沒有任何動作,因為李明都是一定會被帶走的。如果活的過去自然好,如果只要一具尸體,那他們也沒有辦法。 至于其他的居住地,安全等級需要依序劃分。最安全的莫過于在碎片帶邊緣的自動化部隊太空城。那里的人們甚至還可以睡一個安心的夜。 次安全的就是在遠離大火十三的空間中的各式各樣的小型站點,和歷史遺留的小行星工廠。 正在遠離大火十三的春望太空城是危險的。 最危險的則莫過于大火十三。 還在大火十三上的人類自然是有理由的。拋開主觀不談,在客觀上,第一是太空城的承載力不足,第二則是運力不足。這兩個理由在一天之內不能克服,六年之內也沒能改善。在收到消息的如今,在沿赤道的三座太空電梯從上到下聚集了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數千萬的人,像是雨水匯聚成海,發生了極大的擁堵現象。 當時鄉下和村鎮都已經停電。所有的能源已經全部集中在太空電梯。在星球的背面,太空電梯亮得像是銀河。單面的銀河照亮了大地,地上孤零零的建筑們投下了它們像是墓碑般的影子。 太空電梯在近地太空與太空站相連,太空站就像是電梯上套著的圓盤。電梯太空站再往外一點,就是一些近地的小型太空城。這些太空城有些是一萬年間設立的,有些是最近拼接用來當中轉站的。 超過一半的小型太空站,在這一天的夜晚都出現了自我向內擠壓的現象。爆炸從裂痕中誕生。崩潰扭曲的碎片向著大氣墜落的時候,燃起了最后的火。 沒有敵人,也看不見敵人。像是幽靈般的襲擊甚至找不到來源。防衛部隊出擊的時候,只能看到許多碎片,還有一些沒有被損壞的裝飾畫、紙張以及擺件等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在向更靠近大火十三的軌道飄來。太空電梯每一面的舷窗里都有走動的人影和運行的機器。高聳的塔樓和套在塔上的圓盤在這時像是神圣而古老的石窟。像是月亮般黯弱的大火二照亮了上面一半的窗,里面雕刻著的是來到了末日的天人。 曾經的自信與美麗像是金箔從石頭的表面剝落了,天人們光亮的外表在太空中顯得是如此陰暗,那一雙雙絕望的眼睛向上映出了群星。 不一會兒,地上的信號開始變得雜亂,春望太空城失去了與地上的聯系。因此,這時大火十三的地上智能主機順勢獲得了更多的自主權力。這些權力讓它們做出了一個不算錯誤的的判斷。 它們決定試探空間的邊緣。 太空站里的探測器已經來不及用了。原本有些在近地軌道運行的小型衛星現在得到了全新的使命。它們一個個加速向外部的天空飛去。在逐漸明亮的日光中,衛星碰到了世界的盡頭。約有一半的人,只要是在網絡里的人都能看到衛星明明在往外飛,但全部在不可見的邊緣靜止了,仿佛既沒有往外飛,也沒有往后退,它們的影子留在了它們的天幕上。它們在這里所要經過的距離已經變成了無窮大。 有趣的是,另一半的人,站在星球背面的人靠肉眼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他們被扭曲到接近粉碎的尸體,正在被曲率驅動著往回飛來。 原因和結果這兩個在時間箭頭中不可逆的景象同時存在于不可察覺的空間邊緣。龐大的人群中傳來了可怕的喊叫。 但未來人的見識、未來人的網絡,讓關于視界的知識迅速擴散。夜里兩點,太空城有人指出這就是預測總工程所描述的填冥先行所可能帶來的結果之一。只是和預測不同的是,填冥制造了兩層視界。第一層視界包裹了整個大火星系,第二層視界控制了大火十三。 機器的世界維持著人類世界脆弱的秩序。很多清醒的人,或者說瘋狂的人已經意識到了他們現在唯二的出路。 這兩種出路都是有理由的。第一種是在地面上保守行事,不激怒回收部隊。這個做法的理由在于無法反抗的情況下,只能寄望于對方的道德。 第二種和第一種是一樣的,只不過換了個方式,是乘坐航天器在視界的邊緣等待,等待一個可以逃生的瞬間。它也放棄了反抗,與第一種一樣也要寄望于對方的道德,但與第一種不一樣的是它不相信回收部隊的回收方法會是溫和的。 在某個瞬間,趁著視界解開的時候以列缺之力逃出范圍,即有微弱概率被網開一面。這個概率究竟是多少,沒人知道。但大多數人相信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太空電梯和發射基地在大多數人意識到這點前,已經開始排隊進行發射作業。它們的效率隨著天上落下的太空站碎片達到了空前的高峰。幾乎每分鐘都有一艘飛船從地面基地或太空電梯、太空站中駛出。 但發射的計劃在黎明前的一段時間變得緩慢。剩下飛船的所有權遭到了哄搶。更多的人認識這種博弈背后所掩藏著的其他的意味。 那就是飛船本身是有限的資源,獲得更多的資源就有更多逃生機會。 黎明以后,聚集在太空城、太空電梯到發射基地的人口已經超過地上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人海茫茫,放眼望去,全都是流動的腦袋。 晦暗的太陽從東面升起的時候,比起過去強上幾十倍的光焰,幾乎照亮了這整個冰白色的星球。外圍黑壓壓的人群發出了尖叫,警告遍布了機械智能的腦海。 曠古的冰層在塌陷融化,從南方吹來了溫暖的風,黑色的土地在向外擴張。九億年來這顆星球從未有過的洪水卷入了它的城市,形成于數十億年前的群山在藍光中再一次露出了它們光禿禿的山崗。 像是春天的血液在沖破積累了數億年的冰,水珠凝聚在狂暴的云中,為靠近兩極的地方帶來了連綿的雨。 機器智能檢索到了答案。 入射視界本身具有一種微弱的聚光鏡的作用。沒人具體知道是為什么,機器智能從現行的時間理論上推斷,認為這可能是外部世界過去的光和未來的光被壓縮到極短的時間內同時抵達內部的關系。 在外部的大火星系,群星的量級實在太微弱,時間也短,所以被忽視了。在二層視界內的大火十三,時間依然很短,但近距離白矮星的能級實在太強大了。盡管因為傳遞需要走跳躍式的路徑,能量被濾去了很多,但殘余的光彩依舊足以使陸地極高地升溫。 第二層入射視界將大火十三包裹了起來,它就像是一臺冰箱,冰凍的便是簇結晶這一果實,它防止了這顆果實全部可能的腐爛和生長。它也是一個熱水器,煮沸了這千古不化的冰。 這種加熱還附帶著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太空電梯的地基底下出現了不穩固的現象,光線照進了深邃的地底,巖漿大地正在從所未有的活躍。有種東西,還有某種東西正在震動。 “是簇結晶嗎?” 被喚醒的維修機器人群執行了它們最后忠誠的任務。 但很快,它們得出了結果。 不是簇結晶,甚至不是大火十三上原有的東西。 機器智能的眼睛驚駭地看著地下像是液體一樣撲來的浪潮。但那不是液體,而是某種不定型的生物。這種生物在幾個小時前就被投放到了地底。它們的數量在地底迅速增多,就像是“稍大一點型號”的納米機器一樣,找到了簇結晶可能的所在。 “要不要處理?” 訊號在這個時候中斷了。 因為在這個時候,真正的回收開始了。 視界開始向內坍縮,內部空間引力的彎曲在一瞬就摧毀纖細長條狀的太空電梯。泄露的空氣立刻把里面的人全部推出。滿滿當當的人海被灑向地面的樣子,就像是天空中下了一場磅礴的灰雨。 雨開始往地上下了。它下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從赤道垂直的方向偏斜到了北緯三十度往上的位置。 在這個方向上,行星風系已經從變暖中復蘇,吹起了潮濕而狂暴的南風。于是人雨、建筑雨與灰雨又斜斜地往南邊去了。 如果能下到地上的話,或許這些人還有能活的。 但這場雨就連下到地面也已經不可能。 引力還在空前地增大。 行星的內核正在熊熊燃燒,物質正在迅速合并,并釋放出巨大的能量。 對于外部世界來說,這全部的一切都被壓縮到了一個驚人的瞬間。從幾百萬公里以外的太空看,大火十三正在迅速演化。 這是因為空間在向內部閉合,原本困在內部不能逃逸的光線,在視界的內縮中從時間閉合曲線中獲得了逃逸的可能遵循。它們完成了對宇宙信息守恒宏觀原理的遵守,將內部的信息帶出了外界,而形成了一圈像是海市蜃樓一樣的假星球影像。 在這張影像上,春望的指揮部里,光巖看到了像是煙霧一樣被撒出去的人。而被他保釋的奔馬則清楚地看到了一個冰化了星球,看到了這顆星球上堅實的淺藍色的巖石。這些巖石在數十億年前沉積,見證了大火兩次新星的毀滅,巖石打著波浪,粉碎了滿天的水滴。 那顆絕望的內心忽然又被喚醒了。 他拉著光巖的手,激動地說: “你看到了嗎?一顆星星,一顆藍色的星星……一顆春天的星球!” “可是……” 奔馬垂著頭,四拳敲響了桌板。他大聲道: “這全部都是一個錯誤啊!” 奔馬回頭望向他,如遭雷擊。 星球的表面向下沉積,物質開始不斷地向內部擠壓。在宇宙之中,存在著一種叫做褐矮星的星體。這種星體比木星這種氣態巨行星要重得多,但是比恒星要更輕,質量的平均線約是五十倍木星質量。它們的質量可以支持氘和鋰的核聚變,從而也能放射光明。 然而在文明登上銀河的舞臺以后,現在的生物們知道就算是固態行星也可以放射光明。 只要它們被壓得夠緊。 曼妙的大陸和海洋只出現了很短的瞬間,在視界繼續向內積壓的時候,大地片片龜裂,海洋整個向地幔俯沖。在短暫時間內,巖漿運動積蓄的力量噴出了大地,火焰和著急起飛的飛船的光焰一起燒焦了地上的人群。灰燼隨著剎那的熱流一起,在天塌地陷中下沉。 大火的建筑考慮了相當強的抵抗形變的能力,在傾塌中,甚至大致維持了自己的形狀,塔形的、長方形的、三角形的,映在了熱流的表面。但向內擠壓的力量已經不可阻擋了。這種框架式的形狀在轉瞬之間就徹底歪曲變形。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人們終于看到了在火海中還有另一種正在遭受毀滅的生命。 就連在丹宸號中等待的遙山幾微也感到了驚訝: “我沒聽說過大火十三還有原生的物種。” “你想錯了,這不是什么進化來的東西。” 遙山幾微往后看,發現是李明都已經醒了。 他昏昏沉沉地走到他的身邊,凝望著毀滅的絕境: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