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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有移動，是吧。”

    銀球說：

    “我覺得這個位置就很好了。”

    于是兩個球體一同轉(zhuǎn)視它們的身后，昭陽的天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可怕的白色光斑，遠遠望去就像是太陽灑進蔚藍湖里的倒影。只是它的面積已經(jīng)超過了真正太陽表面積的數(shù)十倍，而且還在不停擴大，直到最邊緣處亮起一種鮮艷至極的紫色。接著，白色開始收縮，紫色像是來回震蕩的浪潮一樣往著四面八方擴散。

    然后超過三十萬公里的鮮紅發(fā)藍的火柱就從浪潮最高點噴起了。但這還不是結(jié)束，按照萬有引力的法則，其中一部分會徑直逃脫昭陽，成為更廣闊星簇中的離散物質(zhì)，但另一部分會回落如雨，打出無數(shù)水花似的漣漪。整個龐大的昭陽在一時間姹紫嫣紅，猶如花叢。而撞擊的中央，向上攀升的物質(zhì)長出了一顆絢爛之至的火樹。

    火樹在熊熊生長。分娩的枝丫卻像是柳枝一樣回風而落，其中一條以接近光的速度朝著銀球所在的彗星飛來。在它臨到面前的時候，已經(jīng)離真正的撞擊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但對于銀球和藍球，卻只是剛剛察覺到的一瞬間。

    看到的時候便已經(jīng)臨到面前。

    所有的事物都在從過去的時間指向未來的時間。

    只有光在靜止的時間中無限地前進。

    指向的是永劫的終點。

    稍早一點，銀球和李明都還在討論那些離開的球體，在黑球的時間中，它已經(jīng)收到了撞擊發(fā)生的情報。

    信息在弦上不停跳躍，流經(jīng)了與弦連接的紅球，倒映在黑球繭的內(nèi)表面。殼內(nèi)的它、千百個它也就一起看到了昭陽的一角變白的瞬間。

    不可視的天體隱匿在現(xiàn)實的背后，自顧自地飛過大千世界。急遽壓縮的昭陽物質(zhì)，以白色的色溫在震蕩中發(fā)紫。不停擴散的紫色像是渾濁的大河沖進了一無所知的海，往著昭陽的輻射區(qū)前進，追在“淵”的尾部，在比尾部更靠后的位置。

    可惜的是弦的技術(shù)仍是有限的。

    不論信息怎么跳躍，發(fā)送端和接收端始終需要解析的時間。信息量不變的情況，解析的用時大略不變。換而言之，實際距離越長，這種信息傳遞方式就越高效。實際距離越短，這種信息傳遞就越延遲。盡管在橫跨光年的類星天體范圍內(nèi)弦仍是稍快，但這不能掩蓋其延遲的本質(zhì)。

    留給黑球、天球以及其他所有各懷希望的球體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天球同意了嗎？”

    黑球回轉(zhuǎn)過來看向了紅球。

    那時，紅球正輕飄飄地運在最高的素覆盆中，像是在溝通天上的神明。

    它停頓了片刻，黑球便同時屏住了自身。

    對黑球來說，這的確是一個漫長的夜晚。銀球的時間已經(jīng)度過了數(shù)個月，跨過了年際。不過它的世界仍然停留在一個傍晚。在這個傍晚，它做了它想要做的一切，剩下的只有檢驗了。

    它沒有等待很久。紅球只一小會兒便自旋成了一塊板子，從板子中發(fā)出了訊息：

    “天球送出了意見。”

    意見的全部內(nèi)容只有很短的一句話：

    “【我負責收尾】。”

    黑球仍然維持著繃緊的狀態(tài)。

    “我明白了。”

    它一絲不茍地說道

    “一切都按原定計劃進行。”

    “理所當然。”

    在黑球說出話的時候，實際行動的指令，僅一個符號數(shù)的信息，已從弦上飛躍，橫穿了整個昭陽的輻射層。

    在答復返回以后，紅球?qū)谇蛑v道：

    “沒有什么可猶豫的，球體們不會受到影響，全部的路徑已經(jīng)公示了，除非它們想要去死。”

    黑球急促地答道：

    “我不是在考慮這個。”

    “那你在想什么？”

    紅球問道。

    “我在想……”它遲疑地說，“它究竟是以光速前進的，還是以比光速更快一點的速度前進的。”

    對于大多數(shù)事物而言，結(jié)構(gòu)上都可以對其做出區(qū)分，即使是昭陽。在李明都司空見慣的無數(shù)現(xiàn)象中，有一個最淺顯的現(xiàn)象，就與昭陽有共通之理。

    這個現(xiàn)象被叫做太陽。

    若以太陽的詞匯翻譯，昭陽的最外層可以稱為日冕，那是昭陽向外散逸的等離子體，類同于大氣的散逸層。

    次之則可以稱為色球。那是一層不能直接觀測的深藍冠冕。在這一層，自體引力與物質(zhì)燃燒膨脹的力量達成了平衡，換而言之，這里就是昭陽真實的邊界。

    立在昭陽之外，能夠看到的光無一不是從色球之下的一個層面發(fā)射出來的。這個層面便可以被稱為光球，光球也是對昭陽進行觀測所能抵達的最深層面。

    其次便是對流區(qū)和輻射區(qū)，也是昭陽最大部分區(qū)域的性質(zhì)，它們就是這永恒燃燒的烘爐的主體，一鍋沸騰的物質(zhì)湯。

    而最內(nèi)則被稱為核心。

    按照天球的猜測，致使昭陽星簇產(chǎn)生的星就藏在它的核心之中。然而想要接近這一核心是不可能的事情。任何物質(zhì)（質(zhì)量）的旋轉(zhuǎn)都會引起時空本身的旋轉(zhuǎn)，在人類的知識中這被稱作參考系拖拽。對于昭陽這種可怕質(zhì)量可怕規(guī)模的天體，其自發(fā)的旋轉(zhuǎn)，已經(jīng)引起了匹敵黑洞的參考系拖拽效應，任何誤入此間的球體都將難以對抗被拖著旋轉(zhuǎn)的時空，而偏離自己想要的運動方向，最后既不能逃脫，也不能深入。

    但這一效應會產(chǎn)生另一個有趣的結(jié)果，那就是粒子加速。存在于核心的磁場本身會隨著參考系拖拽會發(fā)生反復的斷裂與重聯(lián)，甚至偶爾還會出現(xiàn)未來的磁場連入過去的磁場這一殊異的連接。場使得量子效應產(chǎn)生的粒子與虛粒子對被分離。兩者的能量原本應當互相抵消為零，但能量為負的粒子被磁場驅(qū)入核心后，具有空前強大的正能量的粒子便被激發(fā)，向外噴射。

    這一功率的大小與史瓦西半徑四次方正比，與磁場強度成平方正比，與角速度成平方正比，與真空光速成反比。

    在所有可能利用的偉大現(xiàn)象中，這可能也是最輕易又最強大的一種了。不過這種現(xiàn)象在大部分時期時而誕生時而消失，并不很長久。如果想要驅(qū)動的話，需要對磁場分布進行整合，引導實虛粒子對最開始的級聯(lián)。

    在火樹的柳枝拂過彗星的時候，負責行動的球體脫離了弦，來到了核心的邊緣。在這里，天球已經(jīng)變成了天邊的一個小點。周圍連燒盡的星火也已經(jīng)不復存在，深藍的世界像是撲面而來的海洋。

    六個大小不一的黃色系球體臨在昭陽核心區(qū)域的前方，排成了六邊形。依靠這種方式，它們得以合力束縛了無形之匣。

    天球早已算好投射的位置，最大的深黃色球在這個位置外行提醒道：

    “不能再前進了，前方會跌入能層。”

    最底下的也是走得最前的黃球卻猶豫了一會兒，它大聲說：

    “這可能是唯一一次天球主動將磁層永坍縮體交給我們保管了。按照暤白的說法，這個東西原本具有奇點的可能，但因為外部力量的介入不能達成完全坍縮，被迫始終停留在坍縮過程中的半成品。我以前一直以為這只是個傳說，但沒想到它真的存在。坊間流傳著天球在利用視界中物制作無垠動力源的消息……也許，里面藏著天球真正動力的秘密。我們也就可以變得比天球更加偉大。至于‘淵’，那與我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深黃色的球體可以理解它的渴望。在已經(jīng)被時間忘卻的過去，這些球體中的生物從同一個視界天體的吸積層中誕生，縱然現(xiàn)在已被認為是不同物種而分離，但還維持著當年的共生關(guān)系。它們都一樣渴盼著它們的“黑色太陽”。

    但是……

    “你忘了‘詩’嗎？”

    “詩……”

    這個體型中等的黃球當然想得起來那句古老的箴言：

    //鳥兒對我們說，人們?nèi)淌懿涣颂嗟默F(xiàn)實……//云朵對我們說，只有沒活過的東西，才能永遠地活在時間里……

    最大的黃球沉靜地說：

    “激發(fā)的過程不可能在我們的現(xiàn)實被觀測。而我們是不可能前往更多的現(xiàn)實的。”

    體型中等的黃球沉默了。

    第三個黃球則說：

    “開始吧，天球在看著我們。”

    沒有任何激動的感覺，對于這些黃球來說，做這件事、或者‘淵’，還有做其他的許多事情都是一樣平淡無奇的。第一個黃球旋轉(zhuǎn)半周，其他的黃球便一齊跟上，它們都從球體變成了一個錐體。所有的錐尖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用于拘束的場也有屏蔽外界的作用。在場消失的同時，無處不在的的火焰便占據(jù)了這片虛無。在火焰通過圓面的一瞬，一個盒子，一個半透明的十二面體的盒子，一個表面無限光滑的、完美符合歐幾里得幾何原理的盒子顯出了自己的形狀。它以接近光的速度從黃球們圍繞的中心向著核心出發(fā)了。

    盒子在半空中閃爍了兩下，隨后蒸發(fā)了自我徹底消失。沒人能看到里面究竟發(fā)出了什么，只能從后續(xù)到來的引力波上感知到確實存在這么一種事物。

    它的場是那么的小，很快就淹沒在深藍的海洋中。它發(fā)射出來的信息幾乎沒有，以致于只一會兒，它就幾乎無法被觀測了。

    因為參考系拖拽的關(guān)系，這一事物的前進路徑并不是徑直的，而是彎曲的。只一會兒，它就被拽入核心軌道，隨著其他一切迷失在這里的物質(zhì)，沿著核心的邊緣呈曲線飛翔，直至最后的痕跡消失在深藍層的背后。從殘余的視覺來看，它像是變得扁平了，像是有些透明，周圍沒有任何異象，安靜得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好似一粒沙落入了一整個汪洋大海。

    海洋是如此平滑，只有接近到極致，才能察覺海洋原來也有起伏，在那跌宕的浪頭是如同泡沫狀結(jié)構(gòu)迸射又消失、多變又維持了一致的漣漪。在遙遠的二十世紀，惠勒曾把時空比作泡沫，會出現(xiàn)球體、圓柱體或者黑洞等多種多樣的可能的與不可能的幾何形態(tài)。時空的彎曲造成極其微小的蟲洞，蟲洞連接了附近的區(qū)域，光子在它的周圍發(fā)生衍射，一些粒子，一些微不足道的粒子隨著漣漪誕生。

    蟲洞會蒸發(fā)，衍射會重新整合，至于微小的粒子也理應全部消失。但在它的周圍，這些原本應該互相抵消的東西一部分從它的左邊開始往更深處的核心區(qū)迸射，而另一部分則在它的右邊開始往核心區(qū)以外的廣大世界流動。兩者流動逐漸形成規(guī)模，接著反過來制約了磁場與時空，使得世界變得平坦，好像一條寬敞無阻的大道。在這條大道上不論經(jīng)行多大的能量都是可能的。

    而被成為磁場永坍縮體的這東西本身則開始放射出微弱的光芒。

    那是內(nèi)部輻射壓力的外泄所導致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先兆。

    稍早一點的時候，在李明都的時間中，昭陽的被撞擊面長出的火樹分娩出的一條柳枝正向他們沖來。

    “銀色泡沫，你怎么樣了？”

    李明都處在弦中自然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他大聲地叫道，但只見周圍被赤紅發(fā)白的光焰覆沒。洶涌的火潮吞噬了一切，彗星也在瞬間變成火焰中轉(zhuǎn)瞬即逝的斑斕焰色。

    那是其中存在的種種微量元素在那瞬間燃燒出現(xiàn)的焰色反應。

    一眨眼消失后，周圍只剩下無孔不入的火。

    “我沒事，只是出現(xiàn)了一些意外。”

    一抹銀色從火中晃悠著現(xiàn)身了，很快落到了弦的邊緣，順弦而行。因為折射和反射的關(guān)系，它看上去有些扁平，等離近后，就又是那個完美的球體。

    “這種意外是不能預測的。現(xiàn)在整個星簇，乃至星簇以外十光年的每一處空間都可能成為被余波轟擊的目標。”

    在這個世紀，李明都已經(jīng)失去了對距離單位和時間單位的認知。

    “那你準備換個位置再觀察嗎？”

    誰知銀球沉默了一陣：

    “我感覺情況不太對勁。”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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