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夜中青冥-《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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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晚一天,地月系迎來除夕,李明都收到通知要去底層液泡室進行一次測驗,測驗單上寫了一些常規(guī)體檢項目,體檢后是對話問詢。他還沒遇過這樣的安排,但并不遲疑。
除夕夜里的第三前線要比往常安靜得多。或者是春節(jié)來臨的關(guān)系,代人們的數(shù)量也大大減少了。李明都走在路上的時候,長廊、工廠還有食堂都空空蕩蕩。墻面上掛著的顯示器都在播放環(huán)月衛(wèi)星實時拍攝的地球。他在顯示器站了會兒,陪他前往的成政書在他身邊饒有興致地問他:
“你在地球上沒什么想念的人嗎?不向組織反應(yīng)一下要省親嗎?你在這里也呆了好幾個月吧,什么地方都不外出,就對著那副天問的畫還有顯示器,不多出去走走嗎?”
李明都露出微笑,反問道:
“怎么,你很討厭這里?”
成政書是個年輕人。他撇嘴說:
“這里沒山?jīng)]水沒河的,全是些冷冰冰的鐵啊木啊,還有還有就是視頻,無限的視頻的模擬,是個討厭的地方。”
“那你一定是有想念的人咯?”
他不再看屏幕,而是往前走了。
反倒是成政書逆著他離開的目光看向了他剛才看過的顯示器。衛(wèi)星正拍攝到亞洲一半的輪廓,旁邊帶著白色云紋的蔚藍色的海洋。
“有是有……”
成政書遲疑了,他說:
“我老婆還在地上沉睡,她和我是一起冬眠的。我醒了,她還沒醒。我父母因為早期冬眠技術(shù)的缺憾,是二十一世紀最后兩年里的解封批的犧牲者,我也沒有什么想念的人。”
“我聽過這件事。”李明都在這個時代生活已久,多少也知道了這百年間歷史上發(fā)生過的許多大事,“一一二八破裂事件,因為那天解封的一批冬眠者都發(fā)生了細胞破裂的事情……節(jié)哀……”
成政書嘟囔著說:
“別,別,別,不要客氣。我們冬眠者都是要互幫互助的。對于我們冬眠者而言,我還沒聽說過誰的家庭能是完整的。技術(shù)撕裂了人,撕裂了一切過去習以為常的事情。”
地板被機器掃得不像有人居住的干干凈凈,走在上面的兩人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落下的影子隨著光線的遠去而拉長,隨著光線的來到而瞬間縮短。
他繼續(xù)說道:
“我還記得,當時,是二零九幾年吧。那時,冬眠技術(shù)對人的身體情況有要求,年輕人的存活率很高。他們打出的廣告是……“穿越到未來”,對,穿越到未來,有許多獨生的年輕人被吸引了。沒過多久,這一技術(shù)遭到了限制的使用,社會上流行一種社論叫他們顧慮父母。我是不孝的,那時,我是義無反顧的,直到醒來才知道父母,想要再跟上我,沒幾年也選擇了冬眠……”
接著,成政書再沒說話,抬起了頭,眼睛像是在眺望極遙遠的地方。
李明都不清楚該說些什么,剛張開嘴唇,腦海里那些關(guān)于梔子的,關(guān)于石楠的,關(guān)于0234的,關(guān)于鋼星遺孤的,還有關(guān)于那遺留在歷史中的磐氏家族的形象又一一出現(xiàn)了。這些幻影構(gòu)成了他所能看見的夜空。
再閃閃眼,父母的、秋陰的、時晴的,還有那些地球上的他在兒提時代或者青年時代所結(jié)交的那些朋友的影子也出現(xiàn)了,他們構(gòu)成了他腳下的大地。
他不在地球,他在看不見地球的月背,也就這么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那時是二月六日晚八點,月球與太空都像往常一樣空曠寧靜。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有一臺飛船載著火環(huán)已經(jīng)遠離了谷神星,獨行于茫茫太空之中,向著地球前進。亞洲中部的樓蘭正在迎來農(nóng)歷一年中最后一天的六個小時,秋陰還在車上跟著麗水走,她還沒能到達老基地,但已經(jīng)望見了老基地的燈光。天上的光帆角度仍在變化,幽靈梭的部隊全面出動,在追擊一個異常運作的代人體,陸續(xù)匯總的情報到達軍區(qū),軍區(qū)的司令們只有很短的時間思考是否要進行危險的全域搜查。上百臺機蜂陸續(xù)飛過沙漠。四十六億年的寒風就從它們的前方吹來,飄展在瞭望塔上的旗幟,在拍打著旗桿。
半小時后,電梯下降到目標樓層。
成政書催促李明都出去。李明都站在原地搖晃了下,身體在輕盈的重力下些微地飛起了。
“怎么了?感到不舒服?”
成政書關(guān)切地問道。
“沒有。”
他搖搖頭,走出電梯,就是液泡室所在的實驗室。實驗室旁邊是衛(wèi)生室。衛(wèi)生室只有一個代人值班為他進行了為期半個小時的全身照射檢查。成政書一方面是不能陪同機密實驗,一方面老組長好像叫了他,他便先行告退了。
于是偌大空間,只剩下李明都一個人和一臺機器。
實驗室里同樣只有一個代人,那代人帶著四個自動機器好像在打掃衛(wèi)生、整理材料。李明都見過幾次的龐然的柔性屏幕沒有啟動,是暗的,像是一片黑色的海,周圍沒有一點光線,只靠著門后的微光照明,好像置身于浩淼太空之中。
縱然在不常用燈光的代人群體中,這種情況也是少見的。
只等他走進后,一束束燈光才沿著墻壁的邊沿亮起,周圍頓時洞明,墻壁的白堊色像是雪刷過的大理石。而那唯一的代人立在墻壁間,像是一根柱子。
他的頭盔閃爍了下,上面沒有亮起任何一個點。他說:
“好久不見了,李先生,你還認得出我嗎?還是說我們要重新認識一下呢?”
說著,他笑了起來。
李明都認不出音容,但認得出言語。這段話,有個人已經(jīng)對他說了兩三遍了。
“醫(yī)生,你回來了?”
“不錯……我回到月背,之前出了趟遠門。”
醫(yī)生輕描淡寫地說道。
李明都就繼續(xù)問:
“怎么這里沒什么人。”
“簡單的事情,太多人做只會拖累效率。我既然可以獨立處理此事,又何必勞煩他人呢?你說是不是呢,李先生。”
“也對。”
李明都不置可否,他的眼神仍在黯淡的屏幕上。屏幕的里面是液泡室,液泡室后就是他機器的身體。那種不能割舍的聯(lián)系讓他感到安心。
“何況,”醫(yī)生繼續(xù)說,“在我們的時代,盡管人人好像都沒怎么做事,但人人都很忙碌,最近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大家都抽不出手來。”
光照亮了李明都的身體,他的面龐一半是發(fā)絲遮蔽下的陰霾。他擺了擺手,說:
“不談這些了。檢查單上說是有一次問詢,問詢是關(guān)于什么的,要開始了嗎?”
“不急不急。”
醫(yī)生走到了實驗室的角落。那里有臺多維打印機,打印機的激光掃在醫(yī)生的身上,接著物質(zhì)噴流,完完整整地在他原來的衣服上堆出一套貼身的白色硬質(zhì)太空服來。原來的衣服也是打印材料,可以輕易地被新衣服壓實與覆蓋。接著,新的激光則在太空服的表面上打印出了若干人體生存必須的零件,以及若干為了醒目的紋理。
他取出玻璃球罩戴在自己的腦袋上,然后頭盔降落,露出一雙女人的眼睛來:
“我不太喜歡在這里,要不要打印一身衣服,到上面去?你還沒到月球上走過吧。”
“這倒出奇了。”李明都站起身來,走向了打印機。“我沒什么興趣,不過檢查單里說明的時間是到十二點,這段時間是歸你的,怎么用隨你便。”
說完,打印機已經(jīng)啟動。他看著醫(yī)生。醫(yī)生說:
“感謝你的配合,李先生。”
打印不過是幾分鐘的事情。兩人沒有坐普通電梯,而是坐當初他們直降的特密電梯,一路升到了大廳。
大廳里依舊沒幾個人。醫(yī)生領(lǐng)著李明都乘上另一座電梯。那座電梯李明都也是熟悉的,壁上掛著顯示器,顯示器里在播報注意事項。目的地也是他來過的地方。
那便是第三基地的船港。船港里同樣沒有多少人。燈光明明白白地照耀,那些停在發(fā)射軌道上的太空船像是身在一場又亮又暗的灰色的雨里。穿過氣壓室,小小的人從站臺往前,在船只的中間走去,好像正在溜過那些神話里沉睡的巨人的身旁。
“月背安靜得很。”
醫(yī)生邊走邊說:
“你的機器人生告訴你在木星與木星的衛(wèi)星間存在完全的或不完全的潮汐鎖定的關(guān)系。在地球和月球間也存在這樣的關(guān)系。這種潮汐鎖定使得在地球上只能看見月球的一面,而永遠看不見月球的另一邊。另一方面,月背是永遠看不見地球的。因此,旅游業(yè)在月球的正面非常發(fā)達,月球的背面除了科研的工業(yè)的探索的事業(yè)便無人問津了。”
兩個戴著玻璃球罩跳躍著,來到船港的外層,沿著小道走向邊緣的站口,在臨著月背群山的一瞬,整條寬闊的銀河便流進了他們的眼前。明亮的群星掛在黑暗的天幕上,白堊色的山麓在群星的底下向著地平線蔓延,書寫著月背上的萬物數(shù)十億年來孤獨的歷史。
這里是曼德爾施塔姆環(huán)形山的邊緣。陰森的群山在看不見地球的地方長久地佇立,像是一群死去的巨人的身軀,而那月球成千上萬次被宇宙星體轟擊過的環(huán)形的坑便是他們碎裂的胸膛。
兩人站在其中一個巨人的肩膀上,仰望著無邊的星宇,他們的前方是一片廣袤而蠻荒的皚皚土地。面對陡峭的山坡,李明都沒有貿(mào)然向前,而醫(yī)生毫不畏懼地前傾,然后抬起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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