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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實在不明白呀，到底是要執(zhí)行什么任務(wù)？搜查什么代人？我們基地有嚴格出入控制，沒有代人呀。代人又為什么要來這幾十年前的地方，來這里盜竊基地的研究成果嗎？先不說已經(jīng)燒得一干二凈，就算有，那也是幾十年前的舊東西了……”

    他的聲音引起了幽靈梭的關(guān)注，那時，前方的光線折射，隊長顯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燈光照亮了孤寂的通廊。墻壁每隔一米都掛著一副人物肖像畫。畫像仍在，但畫上的人與那些過去的名言警句都已暗淡了。走過的人依次在畫像上留下了影子，畫像則留下了歷史。久積的灰塵在步伐中升起。光禿禿的木頭，可能是斷裂的桌腳或凳子腳，被連秀山一腳踢到了墻邊。

    飄在空中的眼睛凝視著這個年輕人。

    他訥訥縮首，小聲抱歉道：

    “我不問了，我不問了，對不起……”

    誰知隊長并無不悅，反倒淡淡陳述道：

    “你有疑問是正常的，但不應(yīng)當隨意搭話答話，而是打報告與申請。你現(xiàn)在隨我們行動，我們也會確保你們的安全。你大可放心，你是公務(wù)工作者，按上報的值班表是要值班，是嗎？我們會為你們申請免卻。”

    連秀山不言。

    隊長轉(zhuǎn)過身體，那顯形的一部分，從連秀山的方向看去，就從眼睛變成了后腦勺的頭盔。

    “回到你的疑問上，”合成聲的語氣放松了些，“只有這些情報而已。”

    “上級突發(fā)的指令？”

    如果秋陰在這里的話，她會格外熟悉這里的布置和地貌。因為這一帶就是她曾經(jīng)的辦公場所。然而當初她在這里，也并不知周圍全貌，上下也只是沿固定路線走固定幾個地點。

    如今這里的一切，和上面幾層是一樣的，只堆著廢舊的無用的器材，像是拋尸荒野的垃圾場。秘密早已被火焰焚盡，這里留下的只剩下了記憶。

    “你猜得不錯。”隊長繼續(xù)說，“組織是中午收發(fā)出的命令。情報里只說是代人。你們覺得古怪，搜查就確實困難，但有困難也要干，收集情報也是任務(wù)的一部分，難道你指望你做任何事情，都能做事前就什么都清清楚楚嗎？這是不可能的，同志。”

    “或者……”唐正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因為我們這里只有普通人，所以代人就是最大的特征了？可是我們真的沒有見過任何代人。”

    “不過……”

    隊長一邊向前走，一邊輕聲說道：

    “你們相信基地的小道傳聞嗎？”

    “小道傳聞……？”

    四個人的面色各自陰晴，隊長的話語喚起在過去聽過的傳說。

    “基地……曾經(jīng)負責過一些不便向公眾透露的機密研究。那些研究有一些已經(jīng)公布了，我們現(xiàn)在所使用的納米機器技術(shù)就是二零六二年前后的結(jié)果。一百年前的技術(shù)到現(xiàn)在其實也沒有革新過幾次。”

    他沒能繼續(xù)往下說，副隊高昂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交流：

    “停止，不要做計劃以外的任何事情。”

    隊長點了點頭，自知失言，閉上了嘴巴。但他們的距離被拉近了些，唐正心想隊長或許和他們也有不安。沉默的一行人來到又三層的應(yīng)急樓梯前。

    幽靈梭砍斷門鎖。兩個隊員一把推開大門。腐舊的空氣撲出門外，副隊嚴肅地提醒道：

    “把面罩戴上。”

    四個人如言照辦。

    幽靈梭的士兵們打起燈，光線橫穿暗室，照亮了漂浮在空中的灰塵的暗影。曾經(jīng)的基地，如今更像是某種陌生的、有敵意的、令人畏懼的迷宮。

    “這里以前應(yīng)該是無塵環(huán)境。”隊長的光點閃爍得急促，其余人意識到他正在調(diào)動網(wǎng)絡(luò)資源進行運算，“外面的出入口已經(jīng)大開，內(nèi)部循環(huán)系統(tǒng)也不運作了，灰塵是這幾十年來累積下來的嗎？”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疲憊的連秀山勉強打起精神引路，找到電閘的問題。電燈閃爍了下，整個地底的空間亮堂起來，他們便看到了凄涼的樓道還有樓道里堆放著的垃圾。

    寂靜凸顯了腳步的聲響，戰(zhàn)士們對各個房間進行了逐個的搜查。除了他們的聲響，只能聽到一種細微的嘈雜聲。這時候的人們以為那是他們自己的心跳，或電路運作所會發(fā)出的輕音。隊長迷惑地敲了敲堅實的墻壁。

    這時是凌晨三點一刻，世界仍然平安。

    他搖了搖頭，重新追上眾人。副隊揮了揮手，指出兩個幽靈梭隊員向前。隊員低下身體，機械的面部從中間裂開一條小縫，縫隙里伸出一根針，針輕輕取樣灰塵的地面，揚起一陣灰塵，隨后彈回體內(nèi)。彈動聲把走神的唐正嚇了一個激靈。

    “他們在干什么？”

    曾經(jīng)參與過太空開發(fā)的康鼎答道：

    “應(yīng)該是在取樣作靜態(tài)分析。”

    “什么時候能結(jié)束呢？”

    連秀山問。

    “不知道。”

    翁倩道。

    “校驗情況如何？”

    細微的嘈雜聲不停地縈繞在耳邊。那時，幽靈梭的精神更專注于局域網(wǎng)的交流。使用體內(nèi)簡單儀器進行分析的士兵說：

    “不是有機物，但也說不上單純的無機物，構(gòu)造非常復雜。需要請求實驗室支援。”

    “你發(fā)出訊息，但我們也要繼續(xù)向前走，作為先頭兵，我們必須要做好第一波的調(diào)查。”

    “那幾個老人，還要讓他們繼續(xù)下去嗎？我看他們也指不了路，體力也不支了。”

    副隊說。

    隊長的注意力轉(zhuǎn)回現(xiàn)實。

    “那就讓他們先上去吧。”

    也就是這一秒鐘的時間，異變兀生，整個網(wǎng)絡(luò)的白色世界被預警信息布滿。一陣神經(jīng)質(zhì)的寒顫從幽靈梭士兵的人造神經(jīng)柱中溜過，被放大數(shù)百倍的震動預測器到波感測器的聲響強迫他們注意到地上灰塵輕微地彈動。

    接著，在機器能觀測到電、磁、熱的眼里，整個世界變得模糊而扭曲，由遠及近，由上及下，接著天花板震顫一下，于是就只剩下了一種聲響。隊長的面色一凜，大聲道：

    “要塌了！快跑！”

    “什么？”

    唐正這幾個普通人哪里反應(yīng)得過來，只感到好似有一陣輕風從黑魆魆的廊道盡頭吹來，燈光猛地閃爍一下，耳邊便傳來尖銳的呼嘯、包括隊長在內(nèi)同時有四個幽靈梭的戰(zhàn)士飛躍，一把把他們攬到懷里，接著落地向角落滾動。中年人發(fā)福的身子擦過灰塵的地面，早已七暈八素，分不著東南西北。轟隆隆的聲音逐漸變大，地板上的灰塵開始震動，再轉(zhuǎn)眼間，頂上的天花板忽的向下陷落了。

    說時遲，那時快，幽靈梭的戰(zhàn)士又提氣急走，接著往墻角的方向撲去，肩膀打開肩甲，各露出一個洞口，洞口里抬起兩根支撐的柱子，做千斤頂之用。接著，碎礫一時吹飛，腳下原以為安穩(wěn)的地板或者受到波及，同時塌陷。所有坐在地上的人都有失重感受，好像自己正飄在空中。

    失重感覺沒能維持數(shù)秒，撲通一聲，整個世界震顫了一下。好一會兒，人才能意識到這是上一層的地板已壓在下一層的地板上。下一層的地板又復塌陷，壓在下下一層的地板上。

    如此震動數(shù)次，周邊聲響才有停止之勢，只是環(huán)境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再一會兒，聲音便像是沒入深淵一樣不再發(fā)出。接著，數(shù)十年前每個房間里報警器居然還能工作，陸續(xù)發(fā)出凄厲的長鳴。

    唐正體弱，不比機械化的步兵，他勉強從天旋地轉(zhuǎn)中悠悠轉(zhuǎn)過神來，差點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下了地府，但腰部、腿部隱約有擦傷流血的陣痛提醒他他還沒死，只是遭了意外。

    他再轉(zhuǎn)動眼珠子一看，原來自個兒的身體和雙手正被幽靈梭的隊長抱在懷里，幽靈梭的戰(zhàn)士保護了他們。

    他看不見自己，無法確定自己的傷勢，只從狹窄的黑暗的空間里猜測到自己正在板倒塌與墻體和梁所形成的安全三角區(qū)內(nèi)。

    坍塌。

    這個字眼立刻來到了他的腦海中。

    “完了，這下完了——”

    這種巨大破壞可能已經(jīng)損害了整個基地建筑的承重結(jié)構(gòu)，其影響絕對是不可估量的。唐正第一瞬間想到了上層建筑里他的妻子和孩子。要是上層也發(fā)生塌陷，那么外面的沙子也會從破損的結(jié)構(gòu)中流進基地內(nèi)部。到時候，整個基地都會被活埋。

    必須要搞清狀況，立刻撤離……立刻撤離。

    他腦子里的想法亂糟糟地糊成一團。而隊長壓低聲音，提醒道：

    “噓——不要出聲。”

    盡管不理解，但唐正保持了基本的鎮(zhèn)定，哆嗦著不說話。周圍縈繞著一種極細微的有規(guī)律的跳動的聲音。

    從未受過的威脅讓他一時之間頗有些難以思考，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是他的心跳，還有雙腿在緊張中的抽搐。

    隊長沒有時間安撫唐正，他一邊忙著和他的隊員聯(lián)絡(luò)，一邊用手摸索，輕輕地擴大了一條很小的縫隙。

    外面仍然有光。

    基地的照明電路，到了如今的境地，居然還有幾個部分仍在散射光明，在塌陷區(qū)的縫隙中來回折射，勉強照亮了地底。

    從幾個縫隙中或許能觀測到外界的景象，因此，唐正看到隊長正把自己的頭盔貼在一條位處右側(cè)的縫隙中。

    這時的唐正腦袋里忽然冒出一個疑問——

    他們要找的代人究竟是什么？

    正常的代人需要出動這么大的陣仗來捕捉嗎？

    幽靈梭又在看些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不受控制地把自己的眼睛也貼近了。

    于是，他和隊長一起看到，一點紅光，一點鮮艷的紅光正在縫隙的前方閃耀，好像一團鬼火在空中飄向前方。

    等到這團鬼火更接近他們的時候，一點散射的光芒照亮了他無情的身體。

    一個代人……一個戴著頭盔、穿著白大褂的代人。鋼鐵的面具上閃耀著三個呈倒三角的紅點，白色的衣服上飄揚著塵土。

    他從廢墟上走下，紅色的玻璃眼輕輕轉(zhuǎn)動。

    等人與人靠近到極點之時，從縫隙里窺探的眼睛，便也正對上那側(cè)向一邊的電子眼。兩者之間的距離或許只有幾十厘米。

    就在這時，唐正的耳邊又聽到了一種微妙遙遠的、猶如錄音的底噪般的嘈雜。

    他屏住呼吸，就連心跳也慢了數(shù)步，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怕驚擾了那怪人的走下。

    好在他似乎沒有發(fā)覺到埋在殘垣里的人存在，三團紅火搖晃著開始遠離，代人向廢棄區(qū)下方走去。在他的身后，是他乘坐而來的電梯。

    也是這時，唐正聽到隊長冷靜地說道：

    “行動。”

    按照上級命令進行調(diào)查行動的幽靈梭部隊共兩個班，臨時組成一隊。除去保護群眾的四人，還剩二十人。

    作為精尖步兵，幽靈梭并不懼怕廢墟的掩埋，震動傳感器可以輕易地找出受力薄弱的地方，接著，分子振動的刀刃足以斬破一百年前的混凝土的結(jié)構(gòu)。

    地下基地果真發(fā)生塌陷，從第十二層開始形成了超大規(guī)模的空洞，肉眼一望不見邊際。

    唯一的幸運在于空洞沒有發(fā)生二次塌陷，過去所使用的材料和結(jié)構(gòu)勉強撐住了重量和土壓力，維持了一個脆弱的平衡。

    “指揮，共享視覺已經(jīng)打開。”

    無線連接受到了干擾，但在幾米的尺度上，人互相作為中轉(zhuǎn)站，仍能維持最低限度的局域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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