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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jié)前的最后幾天，第三前線的氣氛依舊像是先前一切尋常的日子。

    日子平平無奇，偶爾來過幾個真人，偶爾去了幾個代人，李明都一一看在眼里。綜合人格不能復(fù)制，因此醫(yī)生、周還有其他所有的代人們縱然身體反復(fù)更換，但都是有數(shù)的，他能數(shù)得清楚。

    在數(shù)到醫(yī)生不見的第十二天時，他感到代人們的腳步變得匆忙。

    一次，在月末，老組長帶著一個年輕的冬眠人找他一起聚聚，打發(fā)這無聊的日子。李明都沒怎么說話，但聽這兩個人一邊喝著小酒，一邊從日常生活用度、摳門的第三前線、哪個會發(fā)噪音的設(shè)備講到地球國家格局，從虞國以及全人類的未來講到核戰(zhàn)末日和地球生態(tài)演變，從外星入侵講到要給外星人當狗還是要抵抗到底，從宇宙熱寂講到人生無常。

    兩個人興許是喝到了興頭。李明都看到這一大一小兩個人面紅耳赤爭執(zhí)半天又雙雙唏噓，唉聲嘆氣。

    等他們不說話了，他適才插話道：

    “話說你們有沒有覺得代人們走得好像變快了？”

    “什么叫變快？”

    老人重拾了自己的威嚴。

    “步速。”李明都平靜地說，“他們的步速應(yīng)該遵循的是一個算式吧。這個算式的具體我不清楚，但據(jù)我觀察，這群代人的走步，是接近均勻的。但不知為何，在均勻的步速中，又引入了隨機，打亂了步伐，但總體而言，還是勻速的。現(xiàn)在這個勻速總體上上調(diào)了二十個百分點。他們的身體不會難受嗎？”

    老組長瞪大了眼睛：

    “你的觀察確實敏銳，代人們確實是勻步加上了隨機打亂，勻步會帶來心理暗示，被普通人投訴過，還有‘共振’上的問題，就是士兵過橋，把橋震塌，聽說過吧？”

    “是這樣，是聽過。”

    他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而那位陪著喝酒的年輕人又悶了小半瓶，等李明都話音落下，他紅著臉解釋道：

    “代人當然不會難受，他們的大腦原生存在功能區(qū)分化。在機器的介入下，感受也可以初步分離。走快也好，走慢也好，身體帶來的反饋都無所吊謂，都會被屏蔽。我想節(jié)前，他們的任務(wù)可能非常緊張，所以就調(diào)節(jié)了‘生活的速率’，走快點。”

    李明都記得他的名字是成政書，和謝秋陰一樣，都是從冬眠醒來的人。

    “‘生活的速率’……聽起來有點恐怖。”

    李明都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眼睛剛剛瞄到門口，又轉(zhuǎn)頭望向了盥洗室掛著的正對大門的天問紙卷。

    不定型從他的脖子邊緣些微起身，靈敏地望著門外走來走去的代人們。而無處不在的網(wǎng)絡(luò)則接著各種各樣的探頭在看著他們。

    “是呀……”成政書趴在桌子上說，“真不知道他們都在做些什么。”

    李明都不清楚這群過去遺留的冬眠人對未來的代人們的舉動是否真如他們所說的一無所知。

    不過他知道他是知道一點的。

    “是啊，他們在網(wǎng)絡(luò)里，我們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

    他輕輕地搖晃酒杯。

    在飲下的同時，不定型攝取了液體里的酒精將其含納在體內(nèi)的空腔中，并不讓其浸入血液。

    二月開始后，事情又有不同，第三前線更加冷肅。太空站的工作者尚且有年假一說，第三前線則全然沒有。在春節(jié)之前，人不見少，來客反倒變得更多。

    月背的激光射向了永遠見不到地球的天堂。

    地球的來客隨著巡航機的明亮，每天都有下降到第三前線的機場。

    原本冬眠人團體以為里面會有幾個非代人，因為只有非代人需要用宇航的方式進行地月間的航行。不過事實上，他們看到的是一片密裝的箱體還有箱體里存在的人形。

    隔離線拉起，而代人們的通訊藏于不可識別的網(wǎng)絡(luò)，帶著頭盔不見區(qū)別的身體在路上行走，又有誰能識別誰是誰呢？

    二月三號，一個私有網(wǎng)絡(luò)集會場做成了一片明亮開闊的庭院，庭院里有小橋流水，有常青不敗的喬木。風一吹，樹葉便會輕輕顫動，但全部自然的世界沒有任何擾人的蚊蟲，靜寂而單純。

    應(yīng)該是太陽的貼圖被換成月球。群星隱沒在白晝的背后，不過那些太陽系的行星倒在一片蔚藍的天空中一一以比其自然要大上數(shù)倍的可以辨識的姿態(tài)凝于天上。

    在所有網(wǎng)絡(luò)集會場的電波中，這一片模擬信號也是最為明顯的。

    被叫做羅的人帶著新來的人在看“未來機器”的諸模塊。

    “眼睛”藏在玻璃的內(nèi)側(cè)，也在靜靜地凝視著現(xiàn)實中一群無言得像是機器的人。主機并不存在于代人們的體內(nèi)，對于虛擬網(wǎng)絡(luò)空間的演算也就不由代人們進行。不過他們之間、以及他們和具體運算的主機之間有加密的交互信息和一連串密碼子，這些密碼被破譯后，足夠“眼睛”辨別他們虛擬出了什么樣的環(huán)境和在說什么樣的話。

    它聽見了他們的話語。

    “張部，要不要把這臺機器送進液泡室里，給你們實際看看？”

    羅對特派小組里的領(lǐng)頭人說。

    張部可能是張部長也可能是單純的名字，這點“眼睛”還無從辨別。

    “我不是古人，我不比你們大多少。”張部說，“我不需要眼見為實。機器的眼睛要比人的肉眼更加值得信賴。我在來之前，已經(jīng)體會過你們錄下來的‘感知簇’了。”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火環(huán)’現(xiàn)在是在資源調(diào)度飛船上，按國際觀察的資源調(diào)度計劃，做偽裝，秘密送至第三前線嗎？”

    在這里，眼睛聽到了第一個它完全不能理解的詞匯——‘火環(huán)’。這可能是對某種東西的代稱，因為還摸不清楚性質(zhì)，所以只以已知的信息描繪。

    羅低著身子，望向多日來一直與研究人員們溝通的那群行政人員們。結(jié)果這群行政人員，站在張部的身后，一個接一個地噤聲不言，也不發(fā)來任何加密通訊，只投來一個最簡單的公開的“目光”。

    他只敢按自己知道的作答，小心翼翼地稱是。

    張部的面色舒展了開來，他點了點頭，笑著問道：

    “誰批準的？”

    羅猛地抖了抖身子，他一時之間不能理解這個問句背后的深意，但他沒有思考的時間。

    “是后土城和第三前線的決議。”

    “很好，我知道了，是你們的職責，不過有向上請示或報告過嗎？”

    那時網(wǎng)絡(luò)里是一片靜默，只能聽見合成聲在小聲地朗讀關(guān)于未來機器的匯報書。而一個幽浮的窗口里正倒映著幾個月前李明都接受實驗的場景。

    恐怕是無法忍受這種恐怖的靜默，羅身邊的一位婦女研究員沖動地說道：

    “報告上官……后土城按照‘兩種軌制’能全權(quán)對自身負責，第三前線有情急法。我們已經(jīng)把基本信息上報了，我們已經(jīng)大半年沒休息過了，絕不敢怠慢。”

    羅的氣又提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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