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磐麥答道。 “石頭里的天地是什么樣子的呢?” “這……”磐麥望了望李明都,“就只有磐巫自己曉得了吧。” 接著,第三個孩子好奇地說道: “那么大巫還能回到石頭里嗎?” 李明都像是沒聽到一樣在望著遠處的山坡,磐麥側首西視這大巫的側顏,一下子噤聲不言。兒童敏銳地感受到了周遭沉默的肅靜,縮了縮自己的身子。周圍只剩下柴火燃燒所發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 太陽繼續西斜,宇宙一片冥冥。在臨時帳篷的后頭,磐媧正在獨自記錄天上的群星,以和巫咸的手稿進行比對。她也聽到了孩子們的談話,渾身顫了顫。 “爸爸……媽媽……” 她的老師巫咸仍然是吃不下多少飯,昏沉沉的日子要比醒著的日子更少,骨瘦如柴,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死亡的恐怖正在迫近這個無知的女孩。她回想起來許多日子前和其他人一起在荒野上尋找磐姐的時候。當時,飛在天上的父親說,那具被野獸啃得不成樣子的身體就是磐姐。 每次想到那具尸體的樣子,磐媧都忍不住要打一個寒顫,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攫住了她的靈魂。 而磐妹的身子也是一天更比一天差,食物匱乏的時候她吃不下多少東西,食物豐盛了她還是吃不下多少東西。原本她還想要和其他人一起搬石頭建房子,磐媧嚴厲地制止了她的舉動。 “媽媽,你該好好休息一會……別折磨自己了。” 誰知這位母親微笑了。她既沒有在想過去,也沒有在想未來,她所想的只有當下。 “得趁著能干活的時候,多干一點活,你們可不能把我排除你們的隊伍……不論什么事情……營建新窩也好,吃什么東西也好,我可都要插手,都要自己親自來做!” 磐媧一時說不出話來,只看著自己的母親露著牙齒像是個年輕的姑娘一樣快活地微笑著…… 她想磐妹現在一定非常幸福非常高興…… 可母親越是快樂,她就越是能回想起磐姐的死,想起骨瘦如柴的巫咸的將死,還有過去許多個日子里她的父親憂郁的神情。她越想就越害怕。從孩提時代起,磐媧一直能感受到她的父親有一種特別的、與其他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的氣質。 直到前幾天聽到火堆邊上磐麥和孩子們的趣話后,這個細膩的女孩才意識到這種氣質是來自哪里的,又要指向哪里的: “父親其實是想離開這里的……他是想要回到石中的世界的。但石頭沒有帶他走,或者他沒有辦法回去……” 這個念頭一直在她的腦海里縈繞,直到深夜,還把她從夢中喚醒。她走出自己的那個年輕人們的帳篷,到了另一個帳篷的門口。冷冷的月光正從高山的頂上灑落人間,憑著月光,她看到了父親沉靜的睡姿,還有磐妹和藹的臉上噙著的一點幸福的微笑。 “得做一點什么……” 磐媧想道。 她叫醒了幾個同輩的同族人,也就是她的幾位兄弟姐妹。迷迷糊糊醒來的年輕人揉揉自己的眼睛,其中一個打了個哈欠,問: “巫……你怎么還不睡覺?” 磐媧作為巫咸的弟子,在磐氏家族的內部地位也特殊。 她噓了一聲,說: “別發太大的聲音,大父和大母都在隔壁呢。而我……我一直在想一樁要緊的事情,也就怎么都睡不著。” 冰雪已經不在了,河畔的氣溫怡人,夜里也不冷。幾個年輕人圍在一團,等著這位巫的發言。 她說: “明天族里會組織一小批人前往山谷收割那些金色的尾巴草,我想你們陪同我一起去……在山谷里,我個人有一件事情要做。” “不是大家伙的事情,那是什么事情?”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部落里的人們已經明確意識到個人的事情和群體的事情的區別。曾經他們是意識不到的。 “我想……” 月光披在磐媧的后背,照亮了她面部威嚴的棱角。她不說是自己的想法,而是用另一種更接近于巫的方式說道: “我要把那塊石頭打碎……叫它永遠也別出現在人們的眼前了。” 短暫的夜晚很快過去,一輪紅彤彤的太陽升起在大河的盡頭。不論晝與夜,廣闊的大河都在向著大海奔騰不息。 一大清早,磐媧先是前往最先建好的巫的木屋里照料巫咸。巫咸的情況一如往常,他只微睜著一雙蒼老的眼睛,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些什么,但磐媧已經離開了屋子,在離開前,她告知了族長。族長有一層巫咸的學徒的身份,他在今后幾天會照顧巫咸的。 屋子外,大膽的年輕人們已經準備好了馬匹和供四五天用的糧草。幾個識路的老人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年輕的巫。 “走吧。” 她毫不畏懼地說道。 一行人匆匆地上路了,這天的清晨格外寂靜,山坡的樹上傳來了幾聲清脆的鳥啼。 他們在野外住了一宿。人不多,行禮也不重,第二天下午,他們就又到達了那條小河,又見到了那條小河邊上的黃橙橙的果林。 “你要做的事,要不要和磐巫打聲招呼?” “沒必要。”磐媧說,“當初爸爸就沒帶走那東西,在很長很長的時間里,他也從未提起過,我想他應該是不怎么關心的。” 他們重新走下草坡,草坡上的幾只野雞匆匆逃跑了去。山谷籠罩在一片黃昏的寂靜里,金燦燦的稻子在風中緩慢地搖曳。 馬匹被他們拴在一顆枯萎的春天也沒再綠的樹上。隊伍約定第二天割掉這里的草,然后就在山洞里點起火堆,鋪起干草,做一個簡單的一夜的住宿。 太陽落山以后,蒼龍的星宿逐漸上升。 磐媧和幾個年輕人一起從假寐中睜開眼睛,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山洞外。那幾個其他家族的人在迷迷糊糊里聽到了他們的響聲,但不以為意,只當是年輕男女間不能說的游戲。 “這石頭可真大呀。” “也很沉重。” 幾個人圍著黑色的大石頭,又是推,又是攘,接著又用他們那點石矛還有混著金屬的武器去砸,但這黑色的石頭立在金色的稻花的中間就是佁然不動。 表面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一個少年人抓著黑色的石頭,把自己的眼睛貼到了這石頭的表面上,他迷惑地看到了許多像是月亮表面那明暗不定的海洋的一樣的星。他說: “該怎么辦,我們的巫?這東西,我們幾個人好像還動不了,要上點大家伙才行,要不明天砍幾塊木頭做個桿子,把它翹起來?” “直接埋進地里吧。” 另一個年輕人則說: “我們不停往下挖,在它的底下挖個大坑,讓這個石頭自然沉進地里不就好了?” 人們的議論讓磐媧感到心煩意亂。她沉著地說: “別擔心,別忘了我是巫……巫有巫的手段。你們在這里等一會兒,我去拿一個東西。” 她靜悄悄地回到了山洞里。在她行禮中,一直有個特別的東西。對這東西,她原本野心勃勃想要用它改變洪水的樣子,但是就像巫咸和磐巫所料的一樣,到最后她也沒能徹底地控制,甚至在一次改變水的實驗中差點害了自己同伴的命,自此以后,她就不大敢再使用了。 那東西至今被嵌在一個熊的頭骨中,用幾根骨頭固定住了。 磐媧一手捧著熊的頭骨,另一只手拿著禮器緩緩地走出了山洞。 天上沒有云,深藍色的天幕下,皎潔的月光靜靜地籠罩著一片寧靜的山谷。稻子旁邊不知名的小花剛剛發芽,但還沒有開。露水沾濕的葉片在風中輕輕地搖晃。 磐媧一步步走來,頭骨里那塊曾被巫禮所持有的晶體被月光照得格外明亮。 人們認得出這東西,頗為畏懼地向后退了一步。 黑色的石頭在磐媧的前方,她也看到了這塊石頭的表面像是反射了月光一樣而在閃爍的奇異的光彩。 她說: “不需要我們親自動手,用這塊石頭就行了。它存在的一輩子都沒能為我們做到點什么,卻要我們天天照看,現在……總該為我們做一點事情了。” 不論把這東西變成什么,變成水,變成鹽柱,變成金屬,變成火,最好是變成一攤誰也看不出來的東西。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