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振生走進張記,劉福一臉關切的迎了過來:“振生?”沒等他開口問,余振生說著:我沒事!就繼續朝院子里走。現在,他只想去看看振家,那個可憐的剛剛十一歲的孩子。房間里傳來一陣笑聲,余振生推門進屋,笑聲是從隔壁那間有爐子的房間里傳出來的。掀開門簾,余振生站在門口他遲疑了。按照他最初聽到這個消息而從張群青房間出來的時候,他原本打算帶著振家回家做個小小的靈堂祭拜一下四叔四嬸,可此刻他看到的是振家和楊五兩個孩子,正圍著爐子一個跑一個追,跑在前面的是振家,后面追的是楊五。笑聲是從振家那里來的。余振家忽然覺得,現在走過去拉著振家告訴他他的爹娘沒了是一件過么殘忍的事。他想起那冰天雪地中,衣著單薄的四嬸將家里最厚的一件衣服穿在振家身上,將振家退給自己的時候,是不是四嬸已經預感到什么?也許四嬸什么都沒預感到,她只是直覺的相信,自己會照顧好振家。余振生緩緩的走到桌邊,他慢慢的坐下,就坐在剛剛張芳和劉銀燕聊天時候做的椅子上。房間里還有著淡淡的脂粉香氣,這是平時這個房間所沒有的。振家的手里拿著一條手帕,跑過余振生的眼前在手里揮著:“哥,你看,五個偷偷藏人家小姐的手帕字呢。”“你站住,胡說,那是人家手帕沾了茶水,人家不要了的。”楊五的臉通紅,也不知道是追跑的原因還是房間里太暖了。看著振家的燦爛的笑容和比從家出來有些紅潤了一些的面龐,余振生一下子眼淚就下來了。“哥?”振家突然收住腳步,后面的楊五幾乎撞到振家身上。楊五一把奪過帕子,他本以為振家會跟他搶,卻見到振家朝余振生走去,拉著余振生問道:“哥,你咋了。”“沒事,剛過來的時候迷眼了。”“我給你吹吹?!”振家靠近余振生用小手試圖去輕輕的翻余振生的眼皮,余振生用胳膊攔著他自己轉身擦了擦眼淚。之后他站起身對楊五說道:“小五,你跟振家在這呆著,我出去一會。”“振生哥,你不是才回來嗎怎么又出去。”群青的院子中,女孩們圍著陳敏嘰嘰喳喳的拜了年,張芳說著:“這下好了,你們來找我沒白來吧!”一個圓臉的女孩說著:“可是巧了,要不是先來找張芳,咱還碰不到陳先生,說不定咱們幾個今天白跑了。”陳敏溫和的笑著:“你們幾個的確運氣好,要不是我有事早回來些,你們還真白跑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們還惦記我。”“他們那是惦記你答應給寫的劇本。”張芳嗤嗤笑著:“恨不得多幾句臺詞呢。”阿古反駁道:“你不也一樣,惦記著先生書柜里的書呢?”院子里一陣嘰嘰喳喳的笑聲,頭上的樹枝也跟著顫了顫,似乎在迎接有迎春的鳥兒落上枝頭。旋而,女孩們便向陳敏告別,她們有說有笑的穿過群青的鋪子。那高鼻梁深眼窩漂亮的彝族姑娘阿古提議道:“現在時間還早,要不然我們去廟會?”她的提議被幾個女孩嘰嘰喳喳的附和著,一起朝街上走去。群青化工的鋪子中,賈豐用目光送著姑娘們出了門,身邊胡二哭喪著臉說著:“賈大哥,我是真沒聽出了是找余振生的。”胡二現在就記住了潘大媽說的,就咬死不承認直說沒聽出來找誰就是了。“你跟我說沒用啊,少東家現在氣頭上,等消消氣我再幫你說說。”賈豐被他磨得沒有辦法,想著兩人朝夕相處也有段日子,自己是拿胡二當兄弟,胡二平時也算是聽話,只好先安慰著胡二撓著頭想著怎么辦才好。店里又有人進來,賈豐剛要開口說吉祥話見進了的是余振生:“振生,你來找大小姐的?她們剛出去。”“不是,我是來找少東家的。他還在嗎?”“在!你跟我來!”賈豐領著余振生進了院子。院子里張群青和劉超正送陳敏出門,張群青要去喊栓子,劉超攔下道:“喊什么栓子,我開汽車不比栓子跑的快。”“陳先生,我送您!”劉超拎著陳敏的皮箱回頭對張群青交代著:“我送了陳先生就我回來,咱倆這過年都各忙各的,今天得好好喝兩口。”他一回頭看到進了余振生,陳敏也站住了。比起剛才,余振生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陳先生,您要走?”“是,學習還有些事。”“那您慢走,我找少東家有事。”張群青站在院中說道:“振生,進屋說吧。”余振生跟著張群青進了屋才開口問道:“少東家,剛才我家里人說的事,是不是這院里都知道了。”張群青說道:“這院里也就這幾個人,剛才我也確實很生氣,也教訓了胡二。你問這個干嘛”余振生輕輕的哦了一聲,這院子人都知道了,崔哥又先回了張記院子,想必師傅師娘肯定也會聽崔哥說了。“我是想,這事如果我不提,你們不會跟振家說吧。”“當然不會!”張群青好不思索的答道。“那就好。我沒什么事了!”“振生......胡二的事,陳敏先生的建議是聽聽你的想法。不給傳話肯定是他的不對,不過我也尋思早上那會兒正亂。”余振生的心里百感交集,他嘆了口氣:“少東家,你覺得我現在有心情理會胡二有沒有傳給我一個電話嗎?”“那你的意思是,你不計較了?”“我和胡二交情不深,電話是您鋪子里的,人家傳話是情分,不傳話也是本分。因為這件事您辭了胡二,確實也有點小題大做。不過我剛才也說了,我會找他的。那是我和胡二之間的私事。我來找您,就是想說一聲,振家還小,他爹娘的事先不要讓他知道,我知道您不會說,但保不齊其他人會說,比如賈豐哥可能會對楊五說,楊五和胡二相處的很好,年歲又都不大。”張群青點點:“我明白了,待會我會囑咐鋪子里的人。”余振生說了謝謝便要走,就聽到外面似乎嚷嚷著:“打起來來了,打人了!”接著李復就跑了進來:“少東家,您快看看吧,鋪子里打起來了!”張群青和余振生匆匆趕到鋪子,在柜臺前的空地上,兩人糾纏在一起。打人的是栓子,正騎在胡二的身上,攥著拳頭朝胡二捶著。一邊捶著一邊嘴里還嘟囔著:“你說沒聽清是吧,你連振生的名字都聽不出來了?好,你不認識振生,今天就讓你認識認識老子的拳頭!”胡二被栓子騎在身上,兩個隔壁抱著頭,嘴里哎呦哎呦的叫著:“我真沒聽清楚,是真的沒聽清,栓子,你聽我說,賈大哥,快拉開他,哎呦啊!”在他們身邊,賈豐和劉福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拉著栓子,可是這些里就屬栓子魁梧,他膀大腰圓的已經是個大小伙的樣子。“栓子,別打了,少東家來了!”崔衛拉著栓子,劉福勸著:“別打了栓子,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張群青背著手在想,讓胡二吃點虧也好,栓子這么揍他也算是給振生出出氣,他看了一眼余振生,卻發現此刻的余振生沒有任何神情,仿佛胡二打人的事跟他沒任何關系。倒是劉福松開栓子來到余振生和張群青面前他急的直跺腳:“振生,栓子聽你,快讓他住手。掌柜要是知道了,肯定生氣,怎么說也都是一家人,這不是讓外人看了笑話的嘛!”余振生上前抓住栓子的衣服拽了拽:“行了!差不多了。”栓子才要揮拳,聽到余振生說話,扭頭看了余振生一眼:“平時這小子看咱們時候,眼睛都快長到腦門上了,就算沒你這事我也早想教訓教訓他啊。“行了,跟我走!”余振生拉起栓子,栓子順勢就站起來,并非余振生比賈豐和劉福的力氣大,只是在栓子面前,余振生有種自然的力量。同是相差無幾的年輕人,余振生讀書識字就已經讓栓子佩服,不管是在村里還是來天津,他都有種莫名的威嚴和讓栓子起崇拜的地方,就比如說能把掌柜的安排的事辦的井井有條,能把看著已經門可羅雀的店子起死回生。還有平時他那種淡然的勁兒,就讓栓子學不來。“就這么算了?”“你打算怎么樣?”兩人目光對視著,瞬間似乎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劉福哥,誰在鋪子?”“楊五和振家,咱也得趕緊回去,這兩個孩子能盯什么事。”余振生嗯了一聲:“那劉福哥您盯著,我打算帶振家出去轉轉。”倒是之前張春明留了話,正月十五前鋪子都不會忙,誰家會大過年的買布買染料啊。余振生是真打帶振家出去,振家還沒看過廟會呢。“我也跟你去!”栓子說著,三人就走出了群青的鋪子。賈豐把被栓子打的鼻青臉腫的胡二扶了起來,胡二委屈巴巴的站在張群青面前。:“少東家,您看他們還講不講道理,我是真的沒聽清。”都到這時候他還不忘了要死口的不承認。但心里卻愈發的恨余振生,他覺得栓子打他一定是余振生支使的,大小姐叫余振生蔫壞損那一定沒錯了。“少東家,胡二平時膽子就小,量他也不敢說瞎話。”賈豐低聲幫著胡二求情。張群青看了一眼胡二,從牙縫里恨恨的擠出兩個字:活該!“賈大哥,少東家是什么意思啊!他就這么走了,也沒說清楚。”賈豐白了一眼胡二:“我是盡力了啊,不敢少東家沒再提辭了你的事,應該沒事了。”天后宮的廟會比起余振生之前去的藥王廟的廟會要熱鬧很多,擁擠的人流摩肩擦踵。這這條街上有一座古廟,原名叫“天妃宮”,后改為“天后宮”。因此廟門以北的一段街,叫宮北大街;廟門以南的一段街,叫宮南大街。“天后宮”前有一片空曠地帶。隨著大批人員和南貨的到來,“宮前集”應運而生,這里出現人煙茂密、集市繁盛的新局面。明清兩代“漕運”不斷,對海神的崇奉不衰,所以“宮前集”在很長的一段年月里,始終是一個百物云集、熙熙攘攘的場所。不知從哪個時代開始,廟前逐漸形成了街道,建起大大小小的店鋪原來日出而設、日暮而散的集市,被店鋪的經營活動所代替。宮南大街、宮北大街就是這樣出現的。店鋪鱗次櫛比,廊舍華麗整潔,有的院落花木扶疏;鋪面多是前檐滿敞形式,有燒鍋店、錢號、肉鋪、海味店、藥鋪、布店、米面鋪、醬園、煙鋪、飯館、客棧等,在幾處稍許寬敞的角落,還有商販駐足叫賣;街上的行人、車、橋絡繹不絕;綠瓦紅墻的“天后宮”和彩繪華美、平臺寬廣的宮前戲樓,格外引人注目。春節里天后宮前的廟會更是熱鬧,街道兩邊捏泥人兒、畫糖畫兒、扎風箏、做剪紙的手藝人,一邊吆喝著各自傳統的小調一邊招攬著顧客。賣茶湯,藥糖,糖堆的更是比比皆是。在天后宮門前,一陣歡快嗩吶樂曲伴奏下,十幾名披紅掛綠的“大頭娃娃”踩著舞步上臺了。這些楊柳青年畫中的娃娃嗎紅紅的臉蛋,笑笑的眉眼,。開襟紅襖、肥肥的水褲、或水綠或水粉,好不鮮艷。街道上,隨著一陣鼓點響起,踩高蹺的走過,。穿白衣的白蛇、青衣的青蛇、還有水滸人物時遷、武松、孫二娘、花和尚等等。兩個扎著兩個丸子頭的少年扮的分明是“哪吒”。一名隊員的高蹺花式側翻引起了觀眾一陣喝彩,隊員們有揮馬鞭的、有舞巾子,身著戲裝,妝容精致,還有兩個五六歲的小孩,跟著隊伍打鼓點。戲臺上雜技、曲藝、戲劇輪番上演好不熱鬧。余振生緊緊的攥著振家的手,振家的兩眼都快用不過來,他墊著腳跳著看著,在戲臺前一起同來的余振生索性讓振家坐肩上,振家手中剛剛買的小風車在頭頂呼呼的轉著,他簡直高興壞了。而此時的余振生新潮起伏,他不是不擔心家里的事,這一路他的都覺得心里憋的疼,每次鑼鼓點都像敲在他心上,但是他眼前只有振家,這個失去爹娘的孩子,他咬著牙挺著心里的酸楚,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