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回鄉之遙遙 落葉知歸根-《國泰民安》
當余振生下了馬車心里暗暗感慨村中的變化,栓子也從車廂里摻著老孫頭下了車。讓余振生沒想到的事,這次給張群青送貨竟然是老孫頭趕車,車上同行的還有一個群青化工廠的人。那人姓翟,聽說是工廠里的一名會計。栓子和老孫頭是輪流趕車,白天趕路晚上就找個客棧或者沿途的農家借宿一晚。翟會計年紀有四十幾歲,他帶著厚厚的眼鏡片,一副學問人的樣子。他喜歡和老孫頭聊天,也愛看著栓子和余振生玩笑斗嘴,人是很和善的。栓子就很好奇,會計這個詞他是第一次聽說,就連余振生對這個詞多少也有些陌生。那翟會計就掏出自己的會計證給他們看,余振生便看到那張事業部頒發的會計師的證書,上面幾個猩紅的印章左上角還印著翟會計本人的照片。從這張會計證上余振生知道了翟會計本名叫翟一飛。盡管翟一飛總是強調自己是群青化工實業公司的會計,但是老孫頭和栓子都還是習慣叫翟一飛翟先生,他們只知道會計和賬房先生差不多,卻不如先生稱呼起來順嘴。也只有余振生會恭恭敬敬的稱呼翟一飛翟會計,翟一飛便十分開心又帶著幾分炫耀的神色告訴余振生,這會計師可是很難考的,要知道全中國能拿到這個證的只有一千人。說著話的時候,翟一飛那隔著厚厚眼鏡片的眼睛里都是奕奕的放著光芒。而正是和這個翟會計聊天,余振生才知道,現在全中國有四到五億人。栓子掰著手指頭,個,十,百,之后的數他就算不過來了。余振生的心里是十分震驚,這么算下來平均四十萬人里才能出一個會計師。他對翟一飛的感覺用崇拜說都不過分了。這一路雖然也遇到盤查,好在翟會計身上帶著個路條,竟也毫無波瀾的將貨送道了大同,那人也和余振生幾個分了手。出發之前,余振生心里還嘀咕,如果路上貨物被劫或者出了什么事那該怎么辦。但他發現讓他奇怪的是,這一路不論是遇到紅軍的關卡,還是國軍盤查同行的那人總是拿出路條說些什么便順利通過了。余振生覺得,張群青劉超他們的背后一定有很厲害的人,甚至可能是比六叔還厲害的人。當然這個人一定不是翟會計,但是這四十萬人里才能出來一個的會計師能在張群青他們的廠子里做事,那張群青他們的廠子一定很大。難怪盡管隔壁的群青化工總是搶張記的生意,自己的師傅,張記的掌柜張春明不但不急,還總是會說句青出于藍寬慰自己。這一路聊著走著就到了山西,一個有著士兵把手的大院子前,翟一飛拿著條子跟士兵說了幾句話就進了院子,過了不久就出來幾個士兵幫著把馬車上的貨卸了下來。這些士兵對人都很客氣,其中有一個還說著:“你們一路都辛苦了,先吃了東西住一晚再走。”翟一飛給他們安排的住處有暖暖的火炕,當晚上就跟他們道了別說有別的事要辦。余振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當兵的,以前鄉里有時候也去當兵的,都是一隊隊吆五喝六的。雷家出事之后不管是張記還是雷家,栓子還是余振生對這些當兵以及城里的那些副爺們更是沒什么好感。不過這些當兵的倒是突破的他們的想象,栓子問這是哪家的隊伍,翟一飛就神秘的笑笑。余振生卻見他們和國軍穿的不一樣,他想這些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紅軍吧。但是余振生的心里還是有些困惑,翟一飛手里是什么樣的路條,明明給紅軍送的貨卻能過國軍的關卡。這些困惑他是沒處問的,栓子憨頭憨腦,吃喝睡趕車,稍閑下來就擺楞著他的麥秸稈,編魚編鳥還叨念著不知道這個雷鈺喜歡不喜歡,不知道那個雷鈺喜歡不喜歡。有時候栓子也會靈光乍現般的問余振生:“咦,咋就不聽你提起大小姐,說說,你到是惦記不惦記她?”余振生想想也不隱瞞:“惦記是有的,天天打頭碰臉的,你叫她大小姐,我得叫她師妹。不過也和惦記掌柜,內掌柜蕊小姐是一樣,真要說惦記恐怕多些小五和崔哥,也不知道鋪子里忙不忙,那邊下雪沒下。”栓子便白了余振生一眼:“你就假吧!”余振生沒覺得自己假,他甚至不大懂栓子怎么會這么惦記雷鈺,論年紀他比栓子大些,論男女之間情感開竅他可還真是比栓子慢些。他也并不想告訴栓子自己和張芳之間的約定,且不說那都是自己的事,就是告訴他他可能念叨給孫嬸,孫嬸就會告訴內掌柜。余振生也沒想過,這事是不是面子上的,只是覺得娶張芳原本也不是自己的想法,隨波逐流的人也有想上岸的時候吧。山里的雪比城里似乎下的更大些,溫度似乎也更冷些。山下白雪皚皚,山下銀裝素裹,一切就像當初走的時候一樣。雷家的院子也被白雪罩著,空曠的院前空地上一整片的白雪連個腳印都沒有。“爹,您等著我去叫門。東西放下您就跟我去我家住!咱們可是說好的!”栓子和老孫頭確認著他認為重要的事。余振生緊了緊衣服,從車上拎下給家里人買的大包小包,這些又城里的糕點,城里人家里備著的小藥,有給姐姐帶的花布....雪地上踩出栓子的一行腳印,他在院門外停下叩開了門,開門的正是雷正,見到是栓子便露出驚喜的神情。栓子指著雪地上的一輛馬車兩個人似乎說著什么,雷正就跟著栓子走了過來,他先是和老孫頭寒暄了幾句,又對著于振生說道:“振生,你回來可是太好了。原本我還準備帶你爹娘去天津的。”“雷伯,家里的事我也知道了,去天津的事不著急,我先幫著把師傅師娘給雷叔的東西送進去。”栓子卻道:“不用你,又沒多少東西,我能拿。”雷正忙說道:“振生你先回去,跟你爹娘說待會兒我得空了就去你家串門。”他說完就領著老孫頭和栓子回了院子。冰天雪地,村路上幾乎見不到人,好在自己家的院子離著雷家大院沒多遠,余振生感覺這村里似乎少了許多人家,炊煙少了,門上貼著對聯福字的少了,臨過年都顯得冷冷清清,似乎連狗都懶得吠幾聲,能聽到的只是自己腳下咯吱咯吱踩著的雪聲。自己的院子前余振生站住了,他已經一年沒回來了,他也想沖進門去大喊著我回來了。但他沒有,余振生的性格也不是這樣,這樣的事大概栓子能做的出。而他只是在門外站了站,回頭看看不遠處大伯的院子,那院子似乎新修過圍墻,院門口還掛著紅燈籠,似乎這也是這村子唯一能看出點快過節前喜慶的氣氛。看著那紅燈籠,卻讓余振生有些反感。他一向不喜歡和大伯家走動,他想起五叔六叔,心里覺得不是個滋味。自己的門前也沒貼對聯和福字,只有門前被掃開的積雪在告訴人們,這戶人家是有人打掃的。余振生輕輕的推了一下,院門是插著門栓的,他彎下身子從門縫看過去,母親正從正屋出來手上端著個笸籮似乎要去灶房。余振生支起身子拍了拍門,里面沒有動靜,難道自己娘沒聽到拍門聲?他又拍了三下,聽到院中娘的聲音:“別來了,走吧,跟你們都說了,咱們都不是一家人了,六河也不在,沒什么可說的!”自己娘這是跟誰說話,余振生的心里一陣困惑,他再次拍了拍門喊道:“娘,是我!”里面噗的一聲,似乎有什么掉在地上,余振生聽到急促的唰唰的腳步聲,接著門栓落下院門左右打開。眼前是自己的親娘,白發蒼蒼面容憔悴。她楞一下,一下子就將余振生抱住:“我的兒啊,真是你回來了,你咋也不來信說一聲呢。”在余振生的記憶里,自己的娘從來沒這么激動過,以前自己每天放學回來,娘都是喊著:“回來了,洗手,吃飯!”而現在,娘一邊摸著眼淚,一邊拍著自己身上的雪:“也不知道提前說,想死娘了!”“這不是寫信來不及嘛!娘,您剛才和誰說話呢?”“進屋說!”振生娘重新插好門栓,挽著余振生的胳膊朝屋走興奮的喊著:“他爹,振生回來了!”余振生看到院子里落在雪地上的笸籮,和散落在地上的窩頭和土豆。他跟著娘進了屋,房間里只是比屋外少了些風卻不怎么暖。往年冬天,屋里都是點上火盆,一進屋都是暖融融的。“娘,怎么沒生火?”余振生把給家里帶的東西放到桌上。“今年煤啊炭啊都漲的兇,這守著煤山燒不起個煤你說好笑不?進屋,里面暖和!”振生娘也沒催著余振生進屋洗手就推著他朝里屋走。里屋也傳來余二河的聲音:“是振生回來了?”余振生聽出了那幾乎發顫卻可以控制著情緒的聲音。他掀開門簾進了里屋,炕上坐著余二河,屋里的火炕還有些溫乎氣。炕桌上放著書和紙筆,書是合著,紙筆是攤開旁邊是一摞余振生這一年寄來的信。就在余振生到家之前,余二河正打算給于振生寫信。余振生坐在炕邊一個轉身就盤腿坐在余二河對面,盯著余二河笑瞇瞇的看著。余二河顫抖著伸手在余振生的臉上摸了摸,接著就拿過來一本書啪的拍在余振生的額頭:“臭小子,放著好好書不讀,非要去當什么學徒。這回好了,回不來了吧!”他說著就想起親弟弟余六河,余振生的樣子太像六河了,這笑嘻嘻的看著自己的樣子,多像是六河小時候淘氣回來的樣子,余二河兩行眼淚滑了下來。“爹,上學不也得去外省嘛,再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余振生伸手揩去余二河臉上的淚,自己也是鼻尖一酸,卻沒讓眼淚落下來。“現在是回來了,以后呢?娶了那天津的姑娘,做了人家姑爺,那還舍得回來?”余振生嘿嘿笑了笑,半真半假的說道:“您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娶了唄!”振生娘捧著一碗熱茶湯端進屋:“竟說傻話!那么好的姑娘打著燈籠都難找,那姑娘多俊啊,光看相片就是個大美人,傻小子還挺有福氣,快趁熱喝,頭些天你二姐給送來的油茶面。”余二河哼了一聲:“俊能當飯吃?振生啊,不是爹不同意這事,咱堂堂男子漢可不能吃軟飯。”“你看你,兒子剛回來,你就說他。這婚事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我是愿意。”余振生接過茶湯放在桌上晾著:“爹您放心我可沒吃軟飯,我這次回來也是有事跟您商量。這門親事本來我也覺得不大合適,而且當時師傅說這事的時候多少有點迫于無奈。我是打算先放一放,正好先把鋪子的生意做起來。”“你做起來?他家不是有兒子嗎?”“群青哥有自己的買賣,就開在隔壁..........”余振生便把張家父子唱對臺戲以及張記差點干不下去的事說了一遍,只是說道自己這段時間學會蠟染,年前結了不少訂單的事一帶而過了。“這還差不多,成家立業是并不是說先成家后立業,你要是自己能多學本事,將來也不會讓人說咱老余家人吃軟飯給人家當上門女婿了。”余二河這次露出些滿意的神色。余振生又將余六河給了自己錢,自己怎么用的這筆錢的事跟余二河夫婦說了。提起余六河,余二河和振生娘都嘆了氣,說道買了院子,振生娘遲疑的問道:“二百塊錢就買個比咱院子大不了多少的院子啊,頭前你大伯想買雷家院子時候也說才要二百多,那可是五進的院子呢。”八壹中文網“你懂啥,咱這啥地方,天津衛什么地方,寸土寸金啊!振生這個事爹倒是覺得你辦的對。將來要娶張家閨女就娶到自己家來。”“我本來還想著,等您二老去了就留那,以后我照顧起你們來也方便。”余二河擺擺手:“偶爾去看你有個落腳還行,我可不去天津住,人家都說落葉歸根,我跟你娘的根就在這,哪也不去。”余振生知道父親的脾氣,便不在這事上糾纏,他用勺子舀了點茶湯浮頭的溫熱適口的喝著問道:“對了娘,您還沒說剛才您是攆誰呢?”振生娘生氣的拍拍衣服:“還能跟誰,你那大伯家的振業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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