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院中傳來一陣唰唰的掃地聲。崔衛(wèi)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原來五六個人擠著的這個大通鋪,后來只有他和余振生栓子三個人寬敞了許多,現(xiàn)在一個人打這個滾的斜躺著還覺得空曠。院里的聲音愈發(fā)的清晰,以前很久一段時間,崔衛(wèi)都是在這樣的聲音里醒來。自從余振生和栓子來了張記,早上打掃晚上等門都成了余振生的事,這小子根本不用別人指派,每天都是做好院子里的事情做自己的事情。開始人們都覺得,或者這孩子是有心計會討好的,但這都快一年天天如此按部就班井井有條,完全不是一個由著新鮮或者心性的小孩子,也難怪大掌柜會越來越喜歡他。可是如果張記辦不下去了,余振生將來會怎么樣?或者也會和胡二一樣到群青那邊去,反正張記鋪子里的人群青那邊肯定會全收著。崔衛(wèi)想著就坐了起來,推開窗戶朝院子看去,院子里余振生正拿著掃著地,他的樣子和剛來的時候一樣,縫隙角落都認認真真的從頭掃到尾巴。“振生,今天就來了?”“崔哥,我已經(jīng)歇了好幾天了,也沒見您去招呼我。”“掌柜的說,你來這么久沒好好歇過,弄房子也是大事,再說鋪子也沒什么事!哎你的手?”“我覺得差不多了,夾板我拆了!”八壹中文網(wǎng)“這孩子,傷筋動骨得一百天呢。”崔衛(wèi)說著披上衣服出了屋從于振生手里接過掃帚:“得了你歇著吧,哎?你怎么進來的?”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看著開著的院門問道。“昨大小姐說今天第一天開學,囑咐栓子早點接她來,我就跟著一起過來了。”崔衛(wèi)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這是怪,以前也沒看她上學這么積極,這上了高中又定了親的人就是不一樣。”余振生聽出了崔衛(wèi)在拿他調(diào)侃,他笑了笑:“崔哥,你昨天走的急,我還有事沒問你呢。”趁著這會說話方便,余振生剛想問問崔衛(wèi)想住到那院子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張春明從內(nèi)院走了出了:“振生來了?!”“師傅!”余振生趕忙放下崔衛(wèi)的事回頭應著。“正好,待會吃了飯你跟我去趟作坊。小崔,等下你陪著大奶奶去銀號取三百塊錢。”崔衛(wèi)放下手中的掃帚,跟著張春明身后超堂屋走著:“掌柜的,是不要整這院子的房子?我正好有個事跟您商量。”余振生便去灶房,挑開灶火燒上開水,張春明有個習慣每天早上要喝茶看報,這茶水不溜舒暢了早飯都吃不好。張春明拿了報紙在桌邊坐下,他指指自己對面:“坐下說!”崔衛(wèi)兩手在衣服上抹了兩下,不知道為什么,原本自己覺得應該是很坦然的一件事,現(xiàn)在竟然有點緊張:“大掌柜,我想搬出去。”“搬出去?”張春明覺得有點突然,他抬頭看著崔衛(wèi):“怎么?我家里容不下你了?”“瞧您說的,這些年您待我可不薄,從心里我也沒拿您真當掌柜的,我是拿您當了親人了。可咱院子里的事您也從來不瞞我,這不是前院要來人了。我這出來進去的也不大方便......”張春明輕輕嘆口氣:“小崔啊,你這跟著我十來年了,現(xiàn)在生意不好做,不過我可沒想過讓你走。這院子里里里外外都是張羅著我心里有數(shù)。也怪我,你這個年紀了,早該幫你成個家。這不是我還想著,如今生意這么不好做,以前還有雷家撐著一半的產(chǎn)品的銷量,我正打算今天去了作坊把那里的工人都解散了。咱們生意還是要做,這家里也離不開你,如果只是想有個自己的落腳的地方,你就住到作坊那院子去,住多久我不管,能成個家就最好......”余振生拎著燒好的水走進堂屋給張春明沏茶的時候,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掌柜和崔衛(wèi)兩個大男人都有些眼圈發(fā)紅。他小心翼翼的給張春明將蓋碗茶沏好放在張春明面前,心里一個勁的嘀咕,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吧。“掌柜,您誤會了,我沒想離開張記。”崔衛(wèi)拉了拉拎著壺要出去的余振生:“正好振生在,我是想著搬到振生那院子里跟他們就個伴兒。他那院子離這這么近,他兩又年輕,還是外地人,我搬到他們那去我自在,還能盯著點這兩個小子。振生,你覺得呢?”“好啊!崔哥要是能跟我們一起當然好了!”張春明端著茶杯,輕輕的推著碗口的浮茶:“這樣也好,振生沒意見就行。”雖然張春明是看好余振生,又打算把張芳嫁給余振生,但畢竟兩人尚未婚配又都是身大袖長的青年男女,余振生要收拾院子和栓子搬出去住反而倒是挺對張春明心思,再有崔衛(wèi)盯著他就更放心了。“我沒意見!人多還熱鬧些。”張春明便笑了笑:“既然這樣,那就這么定了,等回頭我收拾出作坊那樣子說不定我們也搬了,這么干法群青這小子早晚得把老子擠走。”他帶著幾分自嘲的語氣,但笑容確實是開心,兒子比老子強當然是件喜事。崔衛(wèi)看了一眼掛鐘站起身:“那我去請大奶奶給您取錢去。”時間剛好銀號開門,張記也開張納客,余振生幫著劉福下了門板,隔壁群青的賈豐和他們打著招呼。余振生應著把門板放好,轉(zhuǎn)身朝著路對面看去,兩個穿著制服的人正指揮著幾個工人在拆對面的何斌的舊書報攤子的房子。“福子哥,這是怎么回事?”余振生問正在鋪子里忙著開門營業(yè)的劉福。“你不知道啊?也是,這幾天你沒來。這不是新市長要來了嗎?街面上要整治,要有新氣象,這沒主的破屋要拆,街上的花子要攆走,各家各戶還要交衛(wèi)生治理費。你說說,生意沒的做,這成天就是交這個費交那個費。”余振生笑笑:“別的咱妥不了,這衛(wèi)生費咱們也交?”“不但得交還一分都少不了!我看咱掌柜這朋友白交了。”余振生淡淡笑笑,他覺得這個孫玉林局長似乎也不太糟糕,那天那么多人都走了,誰想到孫局長和彭科長竟然留了下來,看來掌柜看人還是有一定的眼力的。剛剛收拾好鋪子,就有四五個婦人結(jié)伴走了過來,他們抬頭看著張記的招牌說著:“就是這里!”余振生見狀迎了過去:“幾位大姐,您想看點啥?咱們這里.....”沒等他介紹,其中一個就進了鋪子,她手里拿著印著中西女中報到的那份雜志對同行的人說道:“我聽我閨女說,就是這里。這上面的女娃子是這里掌柜的千金,這衣服是他家自己染的。”說完她一拉余振生問道:“小伙子,就這樣的花布還有沒有?”“您要買這樣的花布?”余振生一愣,他剛要說沒有,劉福就迎過來:“有!可是這貨緊俏,這不是一上雜志就賣光了。”“賣光了?”來的幾個婦人臉上有些失望。“對!賣光了!”劉福眼睛在幾個人臉上一溜,便知道這些人買東西的誠意,就更肯定的說道:“咱這布現(xiàn)在都要預定,您幾位打算要多少,要的急不急?”他試探性的問道。余振生心里暗暗佩服劉福的反應,人家可是張春明請來的,進來就是在柜上,生意話說得這么老道,既留住了人還給自己留出了時間。“急到是不是急,用的也不是很多,這不是天快冷了,打算給娃做新棉襖,穿綢裹緞咱做不起,這花色漂亮就尋思要是價格也合適就我們就一起都扯一些。”那領(lǐng)頭的婦人說道。“價格.....”劉福撓撓頭,一個勁的沖余振生眨眼。余振生立刻明白了劉福的意思,之前他的樣子都是張芳的舊衣改的,現(xiàn)在需要用新布染色,劉福不知道該如何報價。余振生快速的心算,白坯布,蠟,染料,人工的成本價在加上利潤,只需一小會就大概有了定數(shù),開口說道:“咱們現(xiàn)在還有幅寬兩尺三寸的布料,作件衣六到八尺,您幾位要是都要的話就按照五毛一尺花布。”“五毛?”幾個婦人用目光交流一下,帶頭的說道:“小伙子,我們這幾個人都要扯,一件衣服不算棉花光布就得四塊錢,有點貴還能便宜些不?”余振生剛要開口解釋,劉福一伸胳膊攔著余振生笑著說道:“大姐們,你們要是做緞子面的棉襖,估衣街那幾家老字號的價可不是五毛一尺,咱這布就是新穎好看還禁穿,我們這位伙計可是實在人,現(xiàn)在本來就都要預訂還得等三五天才能有貨,您要是嫌貴我們這有白坯布,兩毛一尺。染料咱家也賣,買兩毛錢的靛藍能染好幾件。”“這話說的,我們自己會染還來你這!”“就是,怎么說話呢。”眼看婦人嗔怪著劉福,卻又有些東西沒轉(zhuǎn)頭就走。劉福就陪著笑:“幾位別生氣,您都是誠心想買,我們也是小本生意,要不這么著您幾位合計一下,要是能要上整匹布我們就給您個批發(fā)價一尺少五分,怎么樣?”幾個婦人在一邊嘀咕了一陣,搬著手指頭算著,一匹布是十丈,一丈等于十尺,一米等于三尺,他們一個人要做幾件用幾尺.....“福哥,我是不是要高了?”余振生心里沒底小聲問道。“放兩月前你要是要這個價,可是比孫玉林局長還黑,最近布匹價格漲的多,咱們也得隨行就市所以也就不太高,你放心他們是肯定要,不然也不會這么商量,倒是你得告訴,你多少時間能做出來?”余振生盤算著,給張芳他們做衣服的時候只是試驗,雖然成功了但是里面也減了不少流程,真要拿出去賣這么多料,作畫就得三兩天,還得浸泡四五天,加上后期的漂洗一件成品至少要十天以上。所以他就沖劉福比劃了個十的首飾。“我們商量好了,就要一匹。”幾個人最后的決定讓余振生都覺得有些意外,但心里卻是一陣狂喜,甚至有些緊張,他多希望這件事能成,那樣真的就是給張記的生意開辟了一個新路。劉福卻一皺眉:“行,幾位大姐痛快人,誰讓我把這話也說出去了,不過嘛。”他從柜臺下拿出一個賬本,在上面翻著假裝數(shù)著一些數(shù):“這日子得排十五天,振生你給后面催催,要是十天就能取貨就讓幾位大姐先交下定金?”“還要交定金啊?!”“當然要交,這可是您幾位預訂的,能預訂上咱們鋪子的這花布,到時候您帶著條子來取貨,別人還訂不上看著您得多羨慕?”“那交多少?”劉福伸出一個手指:“就一塊錢,您預訂我們才給您安排。”崔衛(wèi)和嚴彩蛾從銀號取了錢,護送著嚴彩蛾回了張記院子,張春明正在院子里等著他們,嚴彩蛾把裹著錢的布包遞給張春明:“當家的,就不再想想了?”“不想了,群青那院子是人家鄭家的,咱不能讓人家說咱小氣,他們生意要是能做大,那是咱兒子的能耐。我是擔心你心里有想法,說我偏心兒子留下這么個產(chǎn)業(yè)。”“你還擔心我,早晚女兒們出嫁,我們兩個有個窩棚養(yǎng)老就是了,我看你還是擔心擔心王小姐,萬一是個兒子......”“又來了,是個兒子也得姓張,你也是大娘。行了我走了!”張春明將錢放在包里,拎著皮包走出內(nèi)院見栓子已經(jīng)送了張芳回來就招收對他說道:“你叫振生過來,我們?nèi)ゴ筘S路。”栓子應著去了堂屋,不多時就跑出來,他興沖沖跑到張春明面前:“大掌柜,不好了!”張春明嚇了一跳:“怎么了?”“前面,前面太忙了,福子哥說,這會兒來了好幾撥預訂蠟花花布的,他們正忙著收定金開條子。”“什么蠟花花布?”張春明一頭霧水快步朝鋪子走去。“就是振生哥染的那個布,我就聽了一耳朵,劉福哥說都定到下個月了。”“是嗎?”張春明將信將疑,走到前面鋪子的門簾后,挑開門簾朝里看了看,這一看心里又詫異有驚喜。余振生和劉福兩個人,正一個人收錢,一個人寫定金條子,鋪子里來了五六個客人,圍著柜臺等著預訂花布。聽了一會,正和栓子說的差不多。他一轉(zhuǎn)身走回堂屋,他坐了片刻就站起叫著院子里修理晾衣架的崔衛(wèi):“小崔,你跟我出去一趟!”“大掌柜,去哪?”“跟我去布行!”提包里的錢原準備解散作坊的工人的,現(xiàn)在看來不用了,錢也有去處,照鋪子里那預訂的情形,得去多進些布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