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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澗峽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流逝得如此之慢。麻藥逐漸消退,傷腿的疼痛絲絲縷縷蔓延開來,可跟這巨大的疼痛相比,更讓曾澗峽無法忍耐的,是對阮媛的牽掛。雖然他早已知道靛花巷并未遭受空襲,可白蒔芳突然見紅,阮媛當(dāng)時該有多害怕,如今得知他受傷,她又該多么擔(dān)心啊!見曾澗峽一直緊皺著眉頭,梁緒衡就隱約猜到了老師的心思,她端著早就盛好的稀飯捧到曾澗峽跟前。“曾先生,喝點兒稀飯吧!”曾澗峽搖了搖頭,伸手推開。“多謝了,我不餓。”梁緒衡并沒有放棄,繼續(xù)勸道:“先生放心吧,兩位師母都會平安無恙的!你看你這一天都沒吃東西了,身體會受不住的,師母跟礎(chǔ)安要是知道我沒照顧好你,肯定會生我氣的!”曾澗峽嘆了一口氣,伸手接過了碗,他了一勺稀飯放進(jìn)嘴里,普普通通的稀飯,竟讓他吃出了苦澀的味道。咚咚咚,咚咚咚。聽到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曾澗峽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清了清嗓子說道:“進(jìn)來!”梁緒衡走到門邊,險些跟沖進(jìn)門內(nèi)的阮媛撞個滿懷。“阮姐姐,你可來啦!”阮媛微微點了點頭,視線卻一直在曾澗峽的身上。楚青恬和廖燦星有些忐忑地站在門口,梁緒衡輕輕招手,她們才輕手輕腳地進(jìn)了病房。曾澗峽看見阮媛的一瞬間,眼睛瞪得老大,他甚至能感受到心臟在胸腔里激烈地搏動,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握著勺子的手突然不聽使喚了,一勺子稀飯都撒在了身上,他卻好像全未注意到一般,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阮媛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站在了床邊。阮媛微微一笑,輕輕接過他手里的碗和勺子。“你看看你,喝個粥都能撒一身。”明明只是一日不見,曾澗峽卻莫名覺得阮媛又清減了幾分,她的兩頰凹陷得更加厲害,嘴唇也全無血色,整個人好像秋日的一片黃葉,看來讓人心疼。“你有沒有哪里受傷啊?這回……可嚇著了吧?”曾澗峽的嗓音十分沙啞。阮媛沒有說話,她望向曾澗峽的右腿,大腿上纏滿了厚厚的紗布,卻仍能看到紗布表面隱隱滲透出暗紅的血漬。阮媛睫毛輕顫,她伸手在那厚厚的紗布上輕輕戳了一下。“疼嗎?”曾澗峽搖了搖頭。“媛,你快答我,你還好嗎?孩子……還好嗎?”梁緒衡一臉不解地扭頭看楚青恬和廖燦星,廖燦星悄悄伸出手,在肚子上由上而下劃了一個小小的圓弧。梁緒衡捂住長大的嘴,趕緊轉(zhuǎn)頭向楚青恬求證,楚青恬輕輕笑著點頭。阮媛突然轉(zhuǎn)身走向窗前,留給曾澗峽一個纖弱的背影。“這回……你再也不用擔(dān)心了。”阮媛的聲音聽來平板僵硬,一點也不自然,曾澗峽察覺到有些不對。“媛,你在說什么啊?我聽不懂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斷續(xù)的哽咽聽來十分委屈,而十分委屈中倒有七分刻意,可曾澗峽已經(jīng)急昏了頭,那還能留意得到呢!“媛,你別嚇我啊,咱們的孩子到底怎么了!”阮媛偷偷將頭扭到一邊,朝梁緒衡眨了眨眼。好戲開場,梁緒衡瞬間了然于心,立馬開始當(dāng)起配角,周全場面,她走到身后輕輕抱住阮媛。“阮姐姐,你可千萬別太傷心啊,你本來身子就弱,要是哭壞了身子這可怎么辦?”廖燦星和楚青恬也跟著明白了過來,廖燦星眼珠兒一轉(zhuǎn),也跟著添磚加瓦,把戲份做足。她跟梁緒衡一左一右抱住了阮媛,三人哭作一團(tuán)。楚青恬左看看,右看看,一邊是三個演技絕稱不上多么高明的“戲子”,一邊是手足無措僵在床上入了戲的“看官”,她突然覺得曾先生好可憐,她左右為難,只好倚在墻邊,雙手捂住臉,巴不得遁地才好。意識到阮媛失去了腹中的胎兒,曾澗峽第一時間竟覺得松了口氣。多日來,兩人為孩子的去留爭執(zhí)不休,曾澗峽遲遲不肯松口,阮媛自然也不肯妥協(xié),現(xiàn)在既然孩子沒了,這個問題便順理成章地解決了。阮媛自是會傷心,可他卻不會失去阮媛了。他知道自己這樣想很自私,可阮媛是他唯一不能放手的執(zhí)著。所以,他并不后悔。起碼不久之前,曾澗峽還這樣想。可是漸漸的,一種悵然若失的心緒在曾澗峽的心頭蔓延開來。他開始想象那個孩子的樣子,想象自己把他抱在懷里的感覺,他看著屋里幾個正值青春的女孩子,又不由得幻想,他十八歲的時候,會長成怎樣的大人,可如今他連這個孩子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也永遠(yuǎn)不可能知道了……思緒毫無章法地肆意突襲,曾澗峽這才絕望地意識到這個孩子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告訴阮媛自己不想要這個孩子,可阮媛越是激烈地反對,他越是執(zhí)拗地不肯妥協(xié)。他對孩子的不舍不是沒有,只是從來沒有機(jī)會被他留意到。如今一切都晚了。一個一直不被他接納的孩子還沒降生到這個世上就匆匆離開了。他一定很怨我吧?他知道他的父親并不歡迎他的降生,所以放棄了成為他的孩子。一定是這樣的吧?一顆心如被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一般,曾澗峽這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有多么想成為一個父親。啪嗒。回過神來,曾澗峽早已淚如雨下,眼淚滴在了雪白的紗布上。原本“抱頭痛哭”的三人意識到曾澗峽突然沒了動靜,一出戲草草收場,阮媛裝作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了一張?zhí)殂魴M流的臉。阮媛意識到這玩笑有些開大了,趕緊走到床邊,掏出手帕,去擦曾澗峽臉上的淚水。曾澗峽卻一把握住阮媛的手,他仰頭望著自己的妻子,喉結(jié)動了動,哽咽道:“媛,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對,我不該跟你吵!如今孩子沒了……你千萬別太傷心……我——”話還沒說完,曾澗峽的嘴卻突然被捂住了。他不解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只見她眼角帶淚,眉目亦喜亦嗔。“呸呸呸!!!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