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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五章 他做不到-《剛毅堅卓的他們》

     book chapter list       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八日上午八時五分,九架日本九六式轟炸機經(jīng)由廣西闖入云南。當日機進入師宗、羅平上空時,防空司令部立即于八點四十分發(fā)出了空襲警報,九時十四分,飛機由市郊東北侵入市空。日機首次空襲昆明,其目的是炸毀大西門附近的兵工廠,兵工廠位于在中央軍官學校的北側(cè),位置緊挨著造幣廠,戰(zhàn)略意義至關(guān)重要。雖然當時昆明的巫家壩機場僅停有三架戰(zhàn)斗機,然而飛行員接到命令后便立即駕機升空迎戰(zhàn),在飛行教官姚杰,楊紹廉的帶領(lǐng)下同日機展開激戰(zhàn)。學員黎宗芳奮勇?lián)袈淙諜C一架,日機上五人死亡,逃跑的一人也最終被抓獲,同時,五華山和其他各城樓上的高射炮也向日機開火,日機沒想到昆明還有能進行空戰(zhàn)的戰(zhàn)斗機,故未派戰(zhàn)斗機作掩護,倉皇之間只好放棄炸毀兵工廠的任務,轉(zhuǎn)而向潘家灣、苗圃等人流密集之地匆忙投下二十三枚重磅炸彈,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后,日機于九時二十分由西南方向逃竄出境。周曦沐恢復神智之時,只覺得頭痛欲裂,他用力晃了晃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他抬頭看了一眼,天上哪還有飛機的影子?天空藍得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可地面上卻是焦土滿目,火光四起,哀鴻遍野。周曦沐不停地大聲呼叫著曾澗峽的名字,他的聲音卻淹沒在一片哀慟的嚎哭之中。見到身量相似的人,周曦沐便趕緊追上去拍那人的肩膀,每每看到的卻是陌生人詫異的眼光,他匆忙道歉一句再飛奔去找下一個。起初,周曦沐無論怎樣也不肯相信曾澗峽已經(jīng)死了,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開始在遍地橫尸之中搜尋,他逼迫自己去仔細辨認那一張張焦黑血糊的面龐,卻又唯恐真的認出曾澗峽的臉。周曦沐一刻不停地尋找著,可是他的腦海里總會無法控制地浮現(xiàn)白蒔芳的臉,他那即將臨盆、行動不便的妻子此刻是否安然無恙?萬一她……周曦沐用力地拍了拍頭,想要驅(qū)散那些不吉的猜測和聯(lián)想。周曦沐強忍著立刻飛奔到白蒔芳身邊的沖動,他絕不允許自己丟下曾澗峽不管。我一定要找到曾大哥。周曦沐一邊尋找,一邊一刻不停地喃喃自語。他帶著這樣的決心又找了一陣,卻仍舊一無所獲。恐懼和疲憊雙重夾擊,終于讓周曦沐跪倒在地。他絕望地大喊著曾澗峽的名字,長時間地高聲叫喊讓他的嗓音變得喑啞,他也全然不顧。就在周曦沐幾近絕望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不遠處有人回應他,那聲音雖微弱,他卻清楚地聽到了。周曦沐手腳并用地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爬了過去,可是他爬了一段,那聲音卻消失了。周曦沐只好在那附近尋找,險些被一條腿絆倒,他扭頭一看,是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懷里抱著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小女孩。那人頭上扣著一個提手被炸斷了的竹籃,看不清面目,起初周曦沐幾次從他身邊路過,卻因為他懷中抱著孩子,便想當然認為是遇難的父女倆,一直沒有掀開那竹籃看看。周曦沐定睛細看,發(fā)現(xiàn)那人的身量和姿態(tài)都十分眼熟,雖然長衫上沾滿了血,卻正是曾澗峽平日里最愛穿的那一件。周曦沐瞬間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撲過去將竹籃丟到一邊,曾澗峽那張沾滿了煙灰的臉便出現(xiàn)在他眼前。曾澗峽緊閉雙眼,一動不動,他的額角被碎石和彈片劃傷,蜿蜒的鮮血已在臉上凝結(jié)。周曦沐怔怔地看著眼前儼然成了一個“血人”的曾澗峽,腦海中浮現(xiàn)出他在講臺上肆意揮灑的樣子,他伏案桌前緊皺眉頭的樣子,他跟同事討論學術(shù)問題爭得面紅耳赤的樣子……唯獨此刻的樣子是周曦沐從來沒有見過的。周曦沐顫抖著將手指送到曾澗峽的鼻子下方,瞬間感受到了曾澗峽潮熱的鼻息,他趕緊趴在曾澗峽的胸口,聽到了他砰通砰通的心跳。周曦沐情感的閘門瞬間打開,眼眶頃刻間涌出了淚水。他將曾澗峽懷中的小女孩輕輕托起,放到一邊,接著蹲下身,拽著曾澗峽的胳膊,將他拉到自己的背上,雙手托起曾澗峽的身軀,快步向前跑去。昆明城醫(yī)院不少,可大多都在城南,最近的是甘公祠街上的市立醫(yī)院,在城南的城墻根兒上,走過去也要二三里地。周曦沐記得小西門附近就有一個紅十字會,走路過去只要幾分鐘,曾澗峽眼下的傷勢十分嚴重,再不能耽擱了,周曦沐當機立斷,背著曾澗峽去了紅十字會。因為一心想給曾澗峽爭取時間,周曦沐心無旁騖地徑直跑進紅十字會的大門,路過梁緒衡和廖燦星時對她們完全視而不見。而在梁緒衡和廖燦星的眼中,此刻的周曦沐也失去了平日的翩然風度,他滿身都是泥污和血漬,厚厚的灰塵都蓋不住他臉上的急迫和驚惶,汗珠順著臉膛流淌下來,所經(jīng)之處在臉上形成一道道白色的“犁溝”。然而紅十字會里已是人滿為患、一片混亂,所有的醫(yī)護已然忙得焦頭爛額,周曦沐茫然無措地站在走廊里,無人留意,也無人理睬。曾澗峽的腦袋耷拉著,全無知覺地靠在周曦沐的肩膀上,他的右腿仍在不停地流血,褲腿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啪嗒啪嗒地滴在地面上,很快便形成小小的一灘。這時候有一個穿著血淋淋的手術(shù)服的中年醫(yī)生小跑經(jīng)過,周曦沐一下子擋在他身前。“醫(yī)生,我朋友他傷得很重!請你救救他!”那醫(yī)生看一眼曾澗峽的傷勢,立刻授意護士準備手術(shù)施救,看到曾澗峽被推進手術(shù)室后,周曦沐終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就在他的身體向后倒去的瞬間,卻被兩雙柔軟的手接住了。周曦沐一扭頭,對上了廖燦星和梁緒衡擔憂的眼神:“周先生,你身上有好多血,哪里受傷了?”周曦沐搖了搖頭,由著廖燦星和梁緒衡將自己扶到了手術(shù)室外面的長椅上,穩(wěn)了穩(wěn)心神方才開口:“沒事兒,這不是我的血,你們倆怎么在這兒?”梁緒衡和廖燦星對視一下,有些面露難色,隨后梁緒衡便將早上去靛花巷拜訪的經(jīng)過告訴了周曦沐。“日本飛機一走我們就跑出來給師母找黃包車了,可我們轉(zhuǎn)了一大圈兒,一輛車也沒有!”周曦沐起初得知靛花巷沒有被炸微微安心,可隨即聽聞白蒔芳已經(jīng)“見紅”,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周曦沐知道,白蒔芳的預產(chǎn)期在十月,如今見紅,提前了足足半月不止。“蒔芳她現(xiàn)在怎么樣?她還在家里嗎?她有沒有疼得厲害?”周曦沐一連串的問題讓梁緒衡和廖燦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廖燦星了解周曦沐焦急的心情,忙安撫道:“先生你放心,曾師母和楚青恬都在周師母身旁守著,周師母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周曦沐知道白蒔芳此刻多么需要自己守在她身邊給予安慰,可是眼下曾澗峽仍在生死線上徘徊,他不能在這樣危急的時刻將老友棄之不顧。他做不到。周曦沐痛苦地伏下身體,將十指插進頭發(fā)里。吱嘎一聲,手術(shù)室的門被推開了,剛剛的中年醫(yī)生走了出來,緊接著護士推著躺在病床上、依舊處在昏迷中的曾澗峽出了手術(shù)室的門。周曦沐趕緊站起身,追到床前看了一眼,曾澗峽的面色恢復了些許血色,卻依舊處在昏迷中。“醫(yī)生,他……”恐懼哽住了周曦沐的咽喉。“病人失血過多,多虧你送來得及時,再晚一點兒,命就保不住了。”那醫(yī)生話音剛落,梁緒衡和廖燦星就激動地抱在一起,她們的臉貼在一起,淚水也流在一起。周曦沐眼中涌出激動地淚水,跟醫(yī)生連連道謝,那醫(yī)生卻擺了擺手:“我已經(jīng)盡力了,可他的腿傷得太重了……”周曦沐正想問個清楚,又一位傷者被推進手術(shù)室,那醫(yī)生也轉(zhuǎn)身準備進去,被周曦沐伸手攔了下來。“什么意思?醫(yī)生,他……是不是……以后走不了路了?”“手術(shù)已經(jīng)算很成功了,我想盡辦法保住了他的腿,但他的腿術(shù)后能好到什么程度,還要看他的恢復情況,今后走路很可能會有一定影響。”“影響?您的意思是……他的腿會瘸嗎?”醫(yī)生點點頭,聲音波平如鏡,并無波瀾:“有這種可能性。”話一說完,醫(yī)生就轉(zhuǎn)身進了手術(shù)室。三人守在曾澗峽的病床前,曾澗峽的傷處得到了悉心的包扎,劫后余生的他呼吸沉穩(wěn)綿長。眼看著曾澗峽不僅保住了命,更保住了腿,周曦沐覺得自己的心定了一些,轉(zhuǎn)頭對梁緒衡和廖燦星說:“緒衡,小燦星,我想麻煩你們倆幫我一個忙。”廖燦星抹了一把眼角的淚:“周先生,快別這么說了!有什么我們能做的,先生就全交給我們吧!”“你們趕緊去靛花巷找你們兩位師母,對了,你們千萬別跟你曾師母說實話,你們就說,我跟你們曾先生在路上碰見了,那賣烏梅糖的鋪子被炸了,我們要去別家找找,晚點一起回來。”梁緒衡搖搖頭:“先生,這種一拆即穿的謊話是騙不了師母的,只會讓她們更擔心!”周曦沐雙手拄在床前,低頭長嘆了一口氣。他也知道自己的謊話假得離譜,可眼下阮姐剛剛懷孕,若是她知道曾大哥受了這么重的傷,急壞了身體該怎么辦?周曦沐正在為難之際,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手上。曾澗峽睜開了雙眼,勉強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曾大哥,你醒了!”周曦沐喜不自勝,一下子握住了曾澗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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