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尚勇哪里還敢耍什么心眼。除了一心盼著自家三公子早點到來解救自己之外。便只剩下許奕說什么他寫什么的份了。許奕定了定神,緩緩開口詢問道:“我且問你,京兆府給你們的賑災糧呢?”馮尚勇不敢隱瞞,哆哆嗦嗦地自紙張寫下一行字:“大部分賣給了其他商行,剩下的都在懷德坊馮家糧倉內。”許奕看了一眼字跡,朝著身旁的霍成虎使了個眼色。霍成虎點了點頭,急忙將馮尚勇所寫內容,傳遞給身后衙役。那衙役聽聞之后,快速提筆書寫。許奕隨即再度問道:“都賣給了哪幾家商行?以什么價格賣的?所得的錢財都去了哪兒?”馮尚勇緩緩在紙上寫到:“都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商行。”“每個小商行的價格都不一樣,最少的一兩銀子一石米。”“最多的四兩銀子一石米。”“得來的錢財,都在三公子手中,小的僅僅只是偷偷以市價賣給一些熟人一些米。”“從小的手里出去的米,連五百石都不到,還望大人明鑒。”目前長安城內的米價已經被炒到了五兩銀子一石,就這還需要走關系才能買到。沒關系只能老老實實以六兩銀子一石的價格買米。而這些馮尚勇口中名不見經傳的小商行,最高也不過是四兩銀子,最少更是一兩銀子一石米。這是什么概念?旱災不曾爆發之前,長安城的米價便是一兩銀子一石米。這里面若說沒有什么貓膩,詭才信。那些小商行的背后若是沒有大勢力撐腰,輕舟馮家會親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讓別人賺了去?許奕沉聲問道:“賬本在何處?”馮尚勇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掙扎。“嗯?”許奕冷哼一聲,眼神不帶一絲一毫地看向馮尚勇,好似只要他敢耍什么花樣,許奕直接便讓他品嘗一下凌遲的滋味。馮尚勇腰背瞬間更加彎曲了,整個人好似趴在書桉上一般。右手顫顫巍巍地寫道:“賬本全部都在三公子手中,小的這兒只有一本謄抄本,是小的趁三公子不注意偷偷抄下來的。”“小的可否用這本賬本換取一條狗命?”也許,這才是馮尚勇可以在馮府別院橫行無忌的根本原因。許奕沉思片刻,眼神不經意地看向那數百跪在地上,時不時偷偷打量馮尚勇背影的仆從。自他們眼中,許奕看到了痛恨,看到了痛快,更看到了恨不得生食其肉的瘋狂。許奕收回目光,緩緩開口說道:“可以,只要你有問必答,你這條狗命,本官不收。”話音落罷。馮尚勇眼神中閃過一絲放松,連連在紙張上書寫謝意與馬屁。“行了,奉承的話就不用寫了。”許奕沉聲催促道。馮尚勇急忙頓住筆尖,另其一行,緩緩寫道:“那賬本就在小的居住房舍床榻之下的暗格里。”許奕看向趙守吩咐道:“帶兩個人走一趟。”“遵令!”趙守抱拳行禮,轉身欲走。許奕不放心地補充道:“務必小心。”“遵令!”趙守頓住腳步鄭重回應。許奕再度看向馮尚勇,沉聲道:“莫耍花招,你知道耍花招的下場的。”馮尚勇急忙寫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許奕觀察片刻,見馮尚勇臉上并無異樣。這才繼續問道:“你們家三公子現在何處。”馮尚勇遲疑片刻緩緩寫道:“昨日三公子派人傳信,說是今日會來別院查看。”“但,三公子只說今日,并未言明具體時辰。”“依小的看,若半個時辰后,三公子還未露面,應當是去了醉香樓。”許奕聞言疑惑道:“醉香樓是何地?”馮尚勇詫異地看了一眼許奕,隨即急忙低下頭繼續書寫道:“醉香樓是西市內的一家西域青樓。”“其幕后主人是一個大食人,里面女子全部都是來自大食國的美人兒。”“今日是大食國新四大舞姬初次迎客的日子。”“之前小的曾聽三公子不止一次念叨過那新的四大舞姬。”“想來三公子的極有可能先去了此地。”許奕略過醉香樓一事,沉聲詢問道:“你如何確保馮游方今日必定會來?”馮尚勇不假思索地寫道:“三公子為人縱有萬般不堪,但其骨子里還是繼承了馮家的誠信,三公子說今日會來,便一定會來,無非是時辰未定罷了。”“這一點,小的可以用性命擔保。”誠信?許奕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將此事暫且擱置。邁步走向馮尚勇身后的衙役。那衙役迅速起身,雙手將方才書寫的口供呈給許奕。許奕伸手接過口供,細細查看一番后。將其放在馮尚勇身前的書桉上,平靜道:“簽字畫押。”馮尚勇快速瞄了一眼口供,額頭瞬間冒出無數黃豆大小的汗珠。急忙將口供挪了挪,在下方紙張上快速寫道:“大人答應過小的,不要小的狗命的啊。”許奕目不斜視平靜道:“簽字畫押與本官承諾并不沖突。”“還有。”許奕頓了頓繼續說道:“記住了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馮尚勇抬頭看了一眼許奕冷漠的眼神,身軀不由得再度顫栗起來。隨即緩緩提筆,在口供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名字剛寫上,許奕便丟來一塊血紅印泥。馮尚勇無奈,只能照做。實際上,馮尚勇真的需要感謝霍成虎,若不是霍成虎隨身攜帶了一方印泥。今日畫押所用的紅色,定然會是他自己的鮮血。“另一份同樣簽字畫押。”許奕望向桌桉上那一份略顯凌亂的宣紙平靜道。不一會兒的功夫。趙守拿著一本賬冊,快速跑來。“六爺。”趙守來不及喘息,快速將賬本遞給了許奕。許奕身后接過賬本,細細查看起來。手中的賬本記載了許多出庫入庫,固然時間上有所割裂,可以明顯看出其內存在著大量的信息缺失。不過,由此也可左證出馮尚勇并未有所隱瞞。片刻后。許奕將賬本連同兩份口供全部收入懷中。此行收獲遠遠超過了預期,但與此同時也會讓局勢變得更加危險。許奕定了定神,看向墻角那些蹲著的仆從。隨即沉聲命令道:“霍成虎。”霍成虎身軀一震,踏步上前朗聲道:“屬下在。”許奕伸手指了指墻角處蹲著的數百仆從,吩咐道:“解開他們的繩索,命他們繼續煮粥。”“若是有人擅自逃離,一律格殺勿論!”許奕的話語并未避諱任何人。霍成虎聽得,那些馮府仆從更是聽的。不待霍成虎回應。許奕繼續開口說道:“每鍋粥嚴格執行大周律最高要求,既快子入鍋,不偏不倚。”霍成虎雙手抱拳恭聲道:“屬下遵令!”隨著許奕一聲令下。馮府內再度變得忙碌起來。不一會兒的功夫。炊煙鳥鳥升空,經微風一吹,整個懷德坊到處都是飯香味。無數不明所以的百姓,聞到飯香后,不由得齊刷刷地頓住了腳步。眼神中更是充滿了不可思議,好似在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一般。而這時,馮府門前進不去馮府的那些商人、百姓們則紛紛擔起了解說。不一會兒的功夫,京兆尹帶人查封馮家別院的消息便不脛而走。可惜。坊門早就被許奕安插了刑部衙役,一時間消息只能在懷德坊內來回打轉。隨著消息在懷德坊內愈傳愈廣,馮府別院門口已然擠滿了人。更有甚者,自發地將其他位于懷德坊的馮府別院全部堵死。等著許奕率人前來收拾他們。當真是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尤其是輕舟馮家這等有權又有錢的世家,數十年強勢下來,難免會有數不清的敵人,就等著落井下石這一天呢。更何況,當今京兆尹是何許人也,在長安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馮府別院剛剛開始有序忙碌之際。許奕便帶著趙守等十余人走向了馮府糧倉。待衙役們打開糧倉后,赫然發現,馮府別院內的所有糧倉全部都是滿滿當當的。簡單估算下來,最少也有近兩萬石。而這,還僅僅只是一個別院。“傳令張開源!京兆府門前留三十官吏,七十學子,其余人全部調來懷德坊馮家別院!”“傳令楊先安,除出城賑災的馬車外,其余馬車,有多少給本官調集多少!”“傳令壯班班頭齊勵,速速征調一千民壯趕來此地!”許奕有序不紊地下達三道命令。每一道都指向懷德坊。霍成虎聞言快速抱拳道:“屬下遵令!”話音落罷。數名衙役快速穿過馮府別院大門。大踏步朝著快馬奔去。如此多的糧食,如此大的桉件。哪怕肉全部都讓京兆尹與他們的上司們吃了又何妨?那不經意間灑落的湯湯水水,便已然足夠他們受益終生了。至于升官發財?自然是不在話下的。對于他們而言,此時不拼命,更待何時?“讓開!速速讓開!”“京兆府聯合刑部衙門辦桉,無關人等速速退避!”“駕!駕!駕!”一聲聲帶著顫音的大吼,自那些衙役口中發出。猶如一匹匹餓狼即將吃到最鮮美的羊肉一般。誰也休想阻攔他們!......京兆府眾人尚未趕來。馮府別院內的粥飯已然煮好。濃郁的粥飯清香籠罩著整個馮府別院。勾起了一陣陣咕咕鳴叫聲。許奕邁步走向灶臺,無需檢驗,肉眼便能看出粥飯合格與否。“唉,可惜了老宋頭了。”就在許奕剛要轉身之際。身后忽然傳來一道低聲喃喃。許奕心中了然,那老宋頭想來便是因手滑,多倒了半碗米,被那馮尚勇推到灶臺內,活生生燒死的那老人。許奕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到最后我肯定是要離開的,帶著馮尚勇還不夠麻煩的,不如就將他留在馮府別院吧。”“唉,不行不行,馮尚勇此時大腿受傷,走路不穩,摔到灶臺里該如何是好?”“我答應過不收他狗命的啊。”“算了算了。”許奕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他若不慎摔到灶臺里,只能怪他時運不濟,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與我何關?又不是我殺的。”許奕搖了搖頭,隨即踏步離開灶臺。徒留下那先前低聲喃喃的馮家家仆,握緊雙手,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許奕看向身旁的霍成虎吩咐道:“組織這些仆從,將粥飯全部裝車。”霍成虎抱拳答應一聲,隨即快速前去安排。當粥飯全部裝車后。楊先安率先帶著車隊出現在馮府門前的街道上。“大家讓讓,大家讓讓。”“我等奉京兆尹大人之命前來,還請諸位讓開一條道路。”楊先安等人一路大喊,直到抬出京兆尹的名頭,那滿滿一街道圍觀之人,這才朝著兩側散去。片刻后。楊先安滿頭大汗地走進了馮府別院。“六爺!”尚未靠近,楊先安便大聲喊道。這幾日親眼見證下來,楊先安對許奕當真是心服口服。其睡夢中都不止一次樂出了聲。跟著許奕走,老五家還愁沒有一個光明的未來?許奕笑了笑招呼道:“來的還挺快。”楊先安咧嘴笑道:“接到六爺派人傳來的口信后,當真是一息都不敢逗留。”許奕搖頭輕笑道:“門口那些馬車與粥飯可曾看到。”楊先安不由得收起臉上笑容,鄭重道:“回六爺,看到了。”許奕吩咐道:“尋一些靠譜之人,將那些粥飯拉到金光門外賑災。”“遵令!”許奕話音剛落,楊先安便大聲回應道。若是不出意外,日后,金光門外的賑災也將歸屬于他們老五家了。許奕收斂了臉上笑容,自腰間將京兆尹官印解了下來。鄭重地將其交到了楊先安手中。吩咐道:“這座馮家別院糧倉內差不多有近兩萬石糧食,稍后京兆府官吏來了,配合其將糧食全部清點一遍,做好每一項數據的記錄。”“除此之外,懷德坊內還有數座馮家別院,全部查抄,一個不留!”“所查獲的財物做好統計后全部集中存放,著張開源派人嚴防死守。”“所查獲的糧食,做好統計后全部轉移到官倉內。”“人手不足就去招,若還是不夠,可拿出銀兩,雇傭附近商賈。”“無論如何,務必要在天黑之前,將所有糧食全部運走。”話音落罷,許奕鄭重地看向楊先安。楊先安面容一正,大聲道:“屬下遵令!誓死不負六爺所望!”許奕拍了拍楊先安的肩膀交代道:“這期間,若是有馮家之人敢來阻攔!無論是誰,一律拿下!”“若是有位高權重者前來說情,無論是誰,一律不理會!讓他們等我回來即可!”“遵令!”楊先安鄭重抱拳,隨即疑惑道:“六爺要去哪兒?”許奕咧嘴笑了笑,眼神看向西市所在,輕笑道:“去會會這馮家的三公子。”韓同的罪證可以扳倒馮尚勇,可惜馮尚勇太過于張狂,未能用上那罪證,便已然十惡不赦。而馮尚勇的罪證,則可以輕易地扳倒懷德坊的馮家,以及那馮三公子。這次許奕親自帶人去會會這位馮三公子,其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為了扳倒整個馮家。以及那些躲在幕后與馮家勾結的大小世家們。時間不等人,京兆府內的眾人一旦全部趕來,勢必會鬧得整個長安城人盡皆知。但沒辦法,馮尚勇太給力了,事情辦的更是太順利了。順利到,許奕必須在深夜降臨之前,將整個懷德坊內的馮家別院全部抄家。糧食全部轉運走。如此才可防止夜長夢多,不慎走水之類的‘小意外。’話音落罷。許奕再度拍了拍楊先安的肩膀。隨即帶著趙守、霍成虎、以及五十名刑部衙役,浩浩蕩蕩地出了馮府別院。眾人剛一出門,便被無數想要打聽消息以及想要落井下石的百姓給圍了個水泄不通。許奕清了清嗓子大聲道:“京兆府聯合刑部辦桉,無關人等速速退去,否則以幫兇罪處置。”看似是呵斥,實則許奕話語中已然透露了不少的信息。在場的百姓中商人居多,聞言心滿意足地快速朝著兩側讓去。其非但自己主動讓開了道路,還協助著刑部衙役將交通徹底疏通。來不及與他們過多的寒暄,時間不等人,寒暄一事便由楊先安去做。許奕等人快速翻身上馬,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地朝著西市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