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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行宮的主殿,咸豐來到這里之后,很少用這個殿。
現在,終于用上了。
幾百個官員,靜寂無聲,跪在地上。
表情不能太悲,因為那樣不吉利,當然也不能喜,只是凝重。
皇帝乘坐著抬輦進來。
幾個太監小心翼翼把皇帝抬到龍椅上,這個時候他甚至已經坐不直了,需要用很多東西放在巨大的龍椅上,才能勉強讓他直起身體。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叩拜。
皇帝的手已經抬不起來了,只是手指微微動了動。
大太監王承貴道:“起。”
文武百官站起身來。
面對文武百官,皇帝同樣是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依舊說不出口。
他腦子里面想起了崇禎皇帝說的那句話,朕非亡國之君,但你們眾多臣卻是亡國之臣。(原話是:朕涼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誤朕。)
他想了一會兒,且不論他這個皇帝如何。
至少在他眼中,這些臣子還還行。
但眼下,依舊是這個時局。
又能說什么?
自夸,夸不出口。
自損,又不甘心。
唯有揮了揮手,道:“宣旨?!?
大太監王承貴接過已經寫好的圣旨,大聲誦讀。
“著派載垣、奕,端華、景壽、肅順、僧格林沁,匡源、杜翰、榮祿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
之前,只是私下說,你們是顧命大臣了。
而這一次是明旨宣發了。
甚至從這一刻起,這九個顧命大臣不但有了名義,還有了權力。
未來十年之內,朝政大臣就交給這九個顧命大臣了。
“宣皇后娘娘,懿皇貴妃娘娘,進殿!”
所有人一愕,為何還有懿貴妃???
難道是要當著文武大臣的面,下旨將她殉葬嗎?
片刻后,皇后和懿貴妃走了進來。
而且是少有的盛裝,只有在祭天等大典時候才穿的衣衫。
皇后和懿貴妃二人,來到龍椅面前跪下。
皇帝指了指前面的盒子,大太監王承貴上前,打開箱子。
拿出里面的御印,并且向眾人展示。
御賞!
看完之后,將這個御賞印放回盒子里面,然后小心翼翼放在皇帝的手中。
皇帝竭盡全力,才能捧得住這個盒子。
“皇后,接?。 被实鄣?。
皇后鈕祜祿氏上前,雙手高捧,但立刻發現了皇帝是抬不起來的,所以非常順巧地把手放在皇帝的手下。
接過了御賞印。
“懿皇貴妃,接??!”皇帝道。
頓時間,群臣驚呆了。
尤其是肅順等人,不敢置信望著這一幕。
什么意思?
懿貴妃不殺了?不殉葬了?
皇上不是已經拿定了主意了嗎?
文武百官也微微一顫。
尤其是站在大殿門口的大太監王德利,只覺得后背一陣陣發涼。
當時軟禁懿貴妃的時候,可是他在執行的,而且還親手攔了懿貴妃。
這……這要命了啊。
大太監王承貴打開盒子,展示御印。
同道堂。
接著,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懿貴妃接過了同道堂的御印。
皇帝用盡最后的力氣道:“今后所有詔書、圣旨,都要同時蓋御賞和同道堂兩個御印,方才生效。”
“載垣、端華、肅順、奕,你們可知否?”
這四個人,還有剩下五個顧命大臣出列,叩首道:“奴才遵旨。”
“臣遵旨!”
皇帝道:“諸位臣工,可知否?”
文武百官跪下叩首道:“臣等遵旨?!?
皇帝此舉,其實是加大了兩個太后的權威。
當時在九江閣,皇帝就問蘇曳,是以太后為主,還是以輔政大臣為主。
蘇曳說是以太后為主,然后皇帝真的聽進去了。
最最重要的事情交代完了。
所有人豎起耳朵,等待皇帝最后的訓誡。
應該還有最最重要的訓誡,是關于蘇曳的。
所有人都知道,在皇帝心目中,第一心腹大患就是蘇曳。
臨死之前,掌握著最后的大義。
這個大義的威力還是很厲害的,先帝遺詔這四個字,往往都有很大的殺傷力。
因為活人最喜歡拿著死人樹旗。
皇帝臨死之前在政治名義上給蘇曳定性,那就屬于另外一種蓋棺定論了。
日后新皇帝想要推翻不是不可以,就是有些難度。
皇帝望著群臣的目光,知道他們在等著什么。
他想要說好自為之,但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直接揮了揮手。
“退朝!”大太監王承貴大聲高呼。
然后,幾個太監上前,抬著皇帝離開大殿。
咸豐皇帝最后的朝會結束,給群臣留下的是一個省略號,而不是句號,更不是驚嘆號,假如這個世界有標點符號的話。
皇帝回到煙波致爽殿寢宮。
這邊大殿的群臣,幾乎炸開了鍋,但是又不大敢問。
為何懿貴妃不死了?
關鍵是,這個事情肅順等人完全沒有掌握,這就很不妙了。
杜翰來到肅順身邊低聲道:“肅中堂,剛才我仔細瞧過了,恭親王面色驚駭不似作偽,唯獨僧格林沁和榮祿二人,表情比較自然,沒有表現出驚駭之色。”
肅順低聲道:“真的?”
杜翰道:“真的,下官全程注視?!?
頓時,端華和載垣兩人立刻朝杜翰望來敬佩的目光。
還是你厲害啊,這個關鍵時刻,還能注意到這一點。
杜翰道:“另外還有一點,皇上召我們商議如何鏟除蘇曳,但是最終都沒有說什么計劃?!?
“想要知道其中內情,關鍵在于僧格林沁和榮祿。”
接下來,群臣沒有一個退走。
因為接下來可能就是皇帝的彌留時刻了,說不定皇帝要最后召見什么人,所以就一直等著。
整整等了好久,皇帝都沒有下旨召見。
肅順直接來到奕身邊,低聲道:“六爺?!?
奕道:“雨亭,如果你是要問那件事情,那我告訴你,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肅順低聲道:“僧格林沁和榮祿,可能知道?!?
奕一愕,他還真沒有注意到。
肅順道:“六爺,這等關鍵時刻,我們二人可要屏棄成見,團結一心?!?
奕道:“我們本來,也就沒有什么成見?!?
肅順道:“對,咱都是愛新覺羅的子弟,江山社稷面前,哪有什么成見。”
片刻之后,王承貴來報。
“皇上有旨,宣皇后娘娘,懿皇貴妃,太子殿下覲見?!?
頓時,皇后,懿貴妃,太子三人朝著煙波致爽殿走去。
……………………………………
皇帝把皇后,懿貴妃、太子召到寢宮,其實也沒有什么要交代的了。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
三個人,就靜靜地跪在殿內,望著皇帝的身影。
“去外面?!被实鄣馈?
王承貴道:“皇上,外面有水,有蚊子,涼!”
煙波致爽殿是建在水面上的,此時是夏天,難免有蚊子,而且此時夜里,對于皇帝來說外面有些涼。
“去外面?!被实塾终f了一遍。
幾個太監上前,抬著皇帝的躺椅,來到了外面。
前面,就是大湖。
月色,還算皎潔。
威風吹過,波光微瀾。
有蚊子,但不知道為何,也不怎么去?;实?。
水里有各種蟲子的叫聲,但更多的是蛙聲一片,畢竟現在還勉強算是夏末。
平時覺得吵,此時只覺得生機黯然。
皇帝就靜靜地躺在躺椅上,身上披著毯子,身體很輕,如同一團枯枝。
蓋著毯子,靜靜看著水面,看著夜空。
仿佛在看,也仿佛沒有在看。
殿內,皇后和懿貴妃依舊跪著。
太子年紀太小,終于支撐不住了,于是就趴在皇后的腿上睡著了。
就這樣,在是睡非睡,是醒非醒中。
時光流逝。
仿佛很快,猝不及防,月亮在天上,已經斜過去一大片。
又仿佛很慢,迷迷糊糊睡了好幾覺,卻依舊沒有天亮。
好幾次,他都覺得這眼睛一閉上,就要徹底睡不醒了。
但還是一次次醒來,一次次睜眼。
他以為腦海會浮過這一生。
如果浮光掠影,閃現他這一輩子短暫而又漫長生涯。
結果,完全沒有。
這一生的經歷,仿佛都淡忘了。
或許這一生,從頭到尾都伴隨著痛苦,臨死之前也不愿意記起。
什么英法聯軍殺進北京城,他北狩承德,僅僅只是去年的事情,卻仿佛上輩子一樣模糊。
又猛地一哆嗦。
再一次睜開眼睛,竟然天亮了。
那,那是東邊嗎?
太陽升起來了。
皇帝努力睜開眼睛,想要面對升起的朝陽。
此時朝陽不烈,對視之下,卻依舊承受不住,滿眼光明,滿眼通紅,視野之內,頓時無物。
皇帝腦海里面終于有了片段。
就是在九江閣中,他和蘇曳的記憶片段。
只不過,在腦海內,他終究還是扔出了那個裝有烈性炸藥的鐵球。
他事后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為何當時不扔出那個鐵球,為何不選擇和蘇曳同歸于盡。
是因為那樣殺不了蘇曳,只能把他栽上弒君者的罪名?
還是因為自己怕死,不敢這樣粉身碎骨?
又或者不愿意矮化自己,堂堂一國之君,竟然施展這樣的手段對付一個臣子,會成為千古笑柄?
又或者,在他腦海深處,還想為這個世界保留最后那一絲可能性?
盡管是他自己完全不想面對的可能性。
不知道。
陽光直接刺入他的眼球,刺入他的腦海。
無盡的光芒,在他的腦海內炸開。
與此同時,在他腦子里面,仿佛上演著另外一種可能性。
他終究引爆了那個鐵球。
“轟!”
火光炸開。
光芒和這太陽,一樣亮。
皇帝的腦海內,瞬間一片空白。
有沒有炸死蘇曳,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自己,粉身碎骨了。
皇帝用盡最后的力氣,想要伸出手。
“蘇曳……”
“蘇曳……”
“盡人事,聽天命……”
皇帝枯瘦的手,剛剛升起三寸,然后就直接垂落。
失去了所有的呼吸。
停止了心跳。
七月初六,咸豐皇帝駕崩。
比起歷史上,早了幾個月。
大太監王承貴上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皇帝的鼻息,接著又按了按他的頸部的脈搏。
然后,他朝著邊上的太醫院使看去一眼。
太醫院使上前,探了探呼吸,摸了摸頸部脈搏,點了點頭。
大太監王承貴轉過身,朝著皇后三人哭著高呼道:“皇后娘娘,懿皇貴妃娘娘,太子殿下,皇上駕崩了!”
頓時,煙波致爽殿,一片哭聲。
接著,淡泊敬誠殿一片哭聲。
最后,整個承德行宮,一片哭聲!不管是謗是譽,一個時代都結束了。
…………………………
與此同時,英屬印度首府加爾各答。
新的印度總督,已經上任了兩個多月。
徹底打贏了對華戰爭后,阿爾伯特親王等人履行了他的諾言,推舉額爾金伯爵成為印度總督。
所以,額爾金伯爵比歷史上更早一年,登上了這個位置。
在這里,他仿佛成為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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