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確認(rèn)暗夭沒有出現(xiàn)，徐佑從密室出來走上甲板，看著地上橫七豎不值，但比起這一天的所見所聞所思，簡直是幼兒園跟博士后的區(qū)別。

    　　左彣皺眉看了看鄧滔，顯然對他起了疑心，不過當(dāng)著徐佑的面并沒有多說什么，準(zhǔn)備私下找到空隙，再跟他詳談。況且話說回來，要不是鄧滔表現(xiàn)出遠(yuǎn)超平日的水準(zhǔn)，他也未必能將飛夭留下。

    　　每個人都有秘密，也都有自己的苦衷，左彣不是嫉賢妒能之輩，只要鄧滔的理由足夠，他準(zhǔn)備一回到晉陵，就向葉校尉舉薦。

    　　徐佑蹲下身子，在飛夭身上一陣摸索，果不其然，又找到了一枚同樣的令牌，正面刻著“大將軍”的字樣。

    　　左彣還是初次看到，疑惑道：“這是什么？”

    　　徐佑用手摸索著令牌的邊緣，目光深邃不可測探，輕聲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想知道……”

    　　夜幕星垂，偶有鴉雀掠過，掀起陣陣江風(fēng)，袁府的大船平穩(wěn)的行駛在漕河的河面上，當(dāng)晉陵城遙遙在望，已經(jīng)接近丑時。馮桐長長的伸了下懶腰，臉上難掩疲色，道：“徐郎，暮鼓早過，城門緊閉，我等要在城外停泊一夜，等明日五更鐘響，再進(jìn)城不遲。”

    　　自漢魏以來，宵禁便成了常態(tài)，曹操做縣尉時，曾造五色棒，懸于縣門左右，但凡有夜行犯禁者，皆棒殺之。到了魏亡楚立，南北戰(zhàn)亂頻繁，亂世之中宵禁更加的嚴(yán)格，“昏而閉，五更而啟，諸侵巷街、阡陌者，杖七十，醉酒犯夜、拒捕、毆人者，杖殺”。

    　　所謂昏而閉，意即鐘鼓樓中的“晝刻”流盡，敲響四百聲鼓，城門關(guān)閉，禁止行走、宴飲、點燈，也就是馮桐說的“暮鼓”。五更而啟，是說至翌日五更，再敲響四百聲鐘，城門開啟，恢復(fù)正常的生活，這也叫晨鐘。當(dāng)然，法外也有人情，有公事急速及喪病產(chǎn)育之類，則不在此限。

    　　徐佑對這些了解頗多，所以不以為異，道：“一切聽管事安排！”

    　　袁府的大船緩緩?fù)？吭诖a頭邊，到了晉陵城外，不虞會有危險，馮桐受了一天的罪，再按捺不住，去了另一間艙室沐浴凈身。徐佑也是緊繃了一天，但精神尚好，只是身子虛不受力，腹中饑餓難忍，他前世里熬慣了夜，也吃慣了夜宵，之前在義興時不敢奢望，現(xiàn)在卻動了念頭，對左彣開玩笑道：“軍候，可有帝王餐充饑？”

    　　徐佑說的帝王餐，是戲稱宵夜的意思。其實吃宵夜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晏子春秋?內(nèi)篇雜上》里就有齊景公深夜到晏子家吃喝的記載，只不過這是帝王的特權(quán)而已，也就是所謂的“帝王餐”——一日四餐。

    　　至于為什么帝王要一日四餐，漢代班固在《白虎通?禮樂》里是這樣解釋的：王者之所以日四食阿？明有四方之物，食四時之功。就是說皇帝占據(jù)四方，所以要吃四頓，擱到徐佑穿越前的那個世界，但凡愛吃宵夜的人，其實過的都是古代帝王的日子。

    　　至于徐佑要吃“帝王餐”會不會犯忌諱之類的，在這個時代，崇尚自由奔放的思想境界，越是放蕩不羈，蔑視禮法，越是被視為名士風(fēng)采，沒人會因此覺得異常。

    　　左彣現(xiàn)在對徐佑很是敬服，別說加一頓夜飯，就是再吃幾頓也無妨，立刻就要吩咐親兵去傳令，他身為一等軍候，整艘船上除了馮桐，就以他為尊，這點小事還是做的了主的。

    　　“慢，既然做了，就多做一些，給鄧百將送一份，也給守夜的軍士們送去，讓大家都飽食一頓。”鄧滔受了傷，徐佑讓他回艙室休息，不用值夜。

    　　“這……”

    　　左彣猶豫了下，徐佑目視他道：“軍候是怕馮管事怪罪？”

    　　“郎君，你有所不知，袁府向來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當(dāng)兵吃糧，一日能有三餐飽飯，已經(jīng)是郎主仁心恩賞，何敢再多生奢望？”

    　　不管亂世盛世，對普通人而言，最終還是一個吃飽肚子的問題，徐佑正色道：“無妨，馮管事要是惱怒，自有我出面疏通。就是袁公座前，也不會因為犒賞這些驍勇虎賁一餐飽食而治罪。”

    　　左彣咬咬牙，道：“郎君既然如此說了，職下要是再不奉命，也無顏面對手下的將士。來人，聽到郎君的話了嗎，還不快去？”

    　　等馮桐沐浴更衣完畢，過來的路上發(fā)現(xiàn)眾人都在興高采烈的吃喝，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徐佑的主意，頓時有點怒不可遏，但晉陵在望，正事要緊，他不欲多生枝節(jié)，竟掉頭自回艙室睡覺，連徐佑都不去見了。

    　　徐佑當(dāng)然不會理會馮桐的心情如何，不僅自己吃的暢快，還特意讓人給秋分送去了一份。白天為了對付四夭箭的刺殺，他讓秋分混在袁氏隨行的婢女中，躲在了最下層的艙室，這樣反而是最安全的。這會威脅解除，知道她擔(dān)心自己，一定沒有入睡，本著多占袁氏一點便宜的想法，也給她準(zhǔn)備了夜飯。

    　　吃飽喝足，徐佑又恢復(fù)了精力，睡意全無，讓左彣吩咐下去，今晚擒殺飛夭一事不許外泄，然后拉著他嘮起了家常。左彣雖是武人，但也讀書識字，為人精明，見識不凡，跟徐佑倒很能聊的來。這樣直到五更，晉陵城的鐘聲響起，接著是漸漸從無到有的嘈雜人聲，碼頭這邊停泊的數(shù)百艘船只也陸續(xù)走下了許多的行人，開始和城內(nèi)進(jìn)行裝卸交易和各種各樣的買賣。

    　　徐佑帶著秋分下了船，登上早已安排好的牛車，緩慢又平穩(wěn)的駛向不遠(yuǎn)處的晉陵城。秋分是第一次來，清亮的雙眸滴溜溜的四處轉(zhuǎn)動，嘴巴里時不時的評點著這里和義興的區(qū)別：“……城墻矮了一點……不過城門洞倒是挺大。呵，小郎你看，那里還有水門，一，二，三，竟開了三座水門，真是奇怪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