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青山逐水去,故人照夢回。 催蹄報恩義,英雄馬陵來。 話說力鵬被擒,教馬陵好漢押上聚義廳來。王宇琪因錢倉政吃官軍捉了,提戟要來打,被陳明遠喝住。力鵬傲然不跪,眾頭領見此,也有諸般不悅。陳明遠親解其縛,并道:“將軍如今被擒,何不上山坐一把交椅?”力鵬道:“某無能遭擒,只求速死。”說罷不言。婁小雨嗤嗤而笑:“將軍不服,可惜習得這一身本事,經了多少年,卻要盡付流水,將來可否名書于竹帛也?”力鵬不語,良久又道:“此是你等用計拿俺,如何肯服!”陳明遠問道:“若依力將軍所言,如何才愿歸降?”力鵬道:“某蒙圣上恩寵,率兵來討,豈能投降你等,只望眾頭領莫要害了吳防御,他是太尉之子,交托與我,不料致此。若還得他活命,某雖死無恨。” 眾頭領聽了他這一番話,心下都感嘆他是個好漢,氣自都消了。婁小雨早已心下捉摸,起身環伺,一言一頓:“奴家亦知忠孝仁義,常言道:‘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大丈夫在世,須得生當鼎食,死當封侯,匡扶社稷,仁義為先。然將軍雖是習得一身本事,卻何故當初屈沉?莫若阿諛朝中重臣,前有高俅,中有云天彪,當今李相兒又得寵,如此可好?”力鵬罵道:“此賊奸惡,某恨不得都打殺了,挖出心肝下酒。量你這個婦人,何故辱我!”婁小雨冷言道:“就是將軍營寨內,奴家也聽得有甄家二人行惡,將軍尚受鉗制,如何更能殺了朝野巨奸?反教人笑話。”力鵬聽得,心中少動,又念起忠孝之本,一時躊躇,慢慢道:“若要某歸順,非是你山寨中有頭領可贏我這對擂鼓甕金錘,那時俺便心甘情愿降你!”陳明遠笑道:“就依將軍所言。”便與力鵬把盞,教還了衣甲,親自送至水邊,使船送其歸寨。臨別之時,力鵬又道莫要傷犯吳瑋璠,陳明遠道:“寨中被擒頭領,亦須將軍護佑周全。”力鵬答應了。 待回聚義廳上,陳明遠就道:“若有能勝力鵬者,便坐山寨第二把交椅,為馬陵泊副寨主。”路新宇聽了,思索道:“兄長既欲使力鵬歸順,依小弟之見,惟我師兄莊浩可擔此重任。我這便下山趕往湯陰去請師兄。”陳明遠道:“賢弟親自去時最好。”又有謝順、曹崇坦、孟子程三個齊道:“我三人也一同前去,務必請大哥上山。”陳明遠應允,四個人即刻起身,快馬加鞭往河南湯陰趕去。尹柔雨卻來報說,那吳瑋璠口出穢語,寧死不降。陳明遠便問婁小雨如何處置,婁小雨笑道:“且任由他罵,小妹自有計較。”暫按下不表。 且說力鵬回軍,丁保、葉誠出帳迎接,忙問安康。力鵬搖手道:“我雖無事,只是苦了吳防御。”又把在山上之事都說了。丁保聽了,驚道:“將軍若降了,我與葉誠如何能勝?老小又都在京,怕是亦不能免禍。”力鵬道:“若俺降了,你兩個只把罪過歸于俺,好歹保全了這一軍性命。”二人不語。力鵬又教好生看管錢倉政、王鐵樹、和盛三個,再請隨行軍醫醫治了瘡口。葉誠先去分付了,丁保見四下無人,便道:“將軍不知,糧草吃賊人毀損過半,小將于州府處發了求糧文書,如今押糧官卻不至,只怕軍心難穩。”力鵬急問為何不到,丁保道:“聽聞那押糧官亦是李邦彥的人。”力鵬大怒,又沒奈何,道:“軍中糧草,尚可支持多久?”丁保道:“約有半月。甄家那兩個于四近擄掠民糧,只是施虐于百姓,飽其私囊矣。”力鵬聽得此,只得嘆道:“明日再議。”當夜力鵬一個,獨坐于帳內,自是無言,只是把眼瞅著那碗燈,捱至天明。正是: 九霄橫御應無匹,飛羽受縛可奈得? 折戟潦歸輕喟嘆,龍困淺灘有何轍。 再說路新宇一行四人,趕了四日,玄女娘娘生辰這日才至湯陰岳家村,尋到莊浩師徒兩個,并那岳鵬舉。看官,那胡百元與莊浩,為何去往湯陰?原來胡百元師兄周侗的義子徒弟,劉韐部下敢戰士隊長岳飛,因其父岳和亡故,就離開軍中回到湯陰守孝。胡百元得知,便與莊浩一同前往吊唁,小住了數日,恰逢著路新宇一伙來此。 單題這岳飛,表字鵬舉,乃是西方佛祖座下金翅大鵬鳥轉世,他前世是西府趙王李元霸,與馬陵泊眾頭領也是頗有緣分。只因徽宗皇帝還做端王時,祭天誤將“玉皇大帝”四字寫成“王皇犬帝”,玉帝得知后大怒,道:“王皇可免,犬帝難饒!”遂令赤須龍下界,來擾趙氏江山,便是日后大金四太子金兀術,領兵助本國軍馬滅了北宋,使徽欽二帝蒙塵北上,困于五國城內,坐井觀天而亡。西方佛爺慈悲,未讓趙氏朝廷絕后,便令大鵬鳥臨凡。這大鵬鳥也是不安本分,下凡時啄傷了鐵背虬龍,使其水淹岳家村,觸犯天條被斬,投胎成秦檜。日后岳元帥北上抗金,收復失地,一路打到朱仙鎮,被他用一十二道金牌召回,屈死風波亭。此乃后話,暫且不表。 且言路新宇四個先行禮節,祭奠岳飛之父岳和。胡百元時年及五旬,須發半白,見是那徒弟路新宇,面色先有三五分不善,四人都料定必無好事。待到祭畢回屋,路新宇先道:“有個九霄龍力鵬,統兵攻打我馬陵泊。數日來,戰了數名頭領,皆贏他不得,反倒折了三位兄弟,卻也拿得他一員戰將。那一對擂鼓甕金錘端的利害,陳明遠哥哥只欲收降他,迫不得已,來請師兄相助。”謝順、曹崇坦、孟子程三人亦正要開口,只聽那胡百元喝斥道:“孽障!你非要下山去劫法場,帶累老夫多少!怎不與那梁山的人一并葬身東京!”路新宇道:“師父教訓的是,只如今朝廷派兵來征討,以無道伐有道,非得師兄可解此圍,不然怎敢來見師父。”胡百元怒道:“若不如此,你反不見為師了?”路新宇只得跪下。謝順三個,聽得話中有意,又見胡百元發嗔,都來陪話。 胡百元坐下,莊浩在旁伏侍。只聽胡百元道:“此事斷無余地,我只有你這兩個成器的徒弟,卻要你們都去做賊寇?老夫就教不得英雄,為國出力的?你莫非不曾見你師伯門下弟子之遭遇?玉麒麟盧俊義,恁地有名的一個槍棒天下無對,也落了個身首異處。豹子頭林沖,也是名傳江海的八十萬禁軍教頭,亦名為草寇戰死沙場。那史文恭雖非梁山之人,心術不正,不提也罷。朝廷大軍一旦來圍剿,你馬陵泊頃刻便為齏粉!” 路新宇忍不住辯道:“師父不曉得,我盧師兄力戰張伯奮、張仲熊二人,卻為那張叔夜冷箭射倒被擒,縱使槍棒天下無對,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似此這般如之奈何?王進那廝,奴顏媚骨,他自己潛身縮首,茍圖衣食,白虎堂事,天下銜冤。若是高衙內辱他夫人,高俅把他刺配,再將之逼入死地,又能如何?未曾嘗人之處境,怎好來笑俺林師兄,此大丈夫所為耶?時名聲已敗于天下!師父何不提起病尉遲孫立師伯?我師伯哥哥只欲滅除了祝家莊,因顧同門師兄弟之情,未趕殺狗賊欒廷玉,那日故意教人放了他一條生路,也好棄暗投明,以此宋公明亦假作亂軍中殺了。何曾想師伯哥哥反遭那豬狗不如的畜生凌遲而死!師父為何至今不肯去見欒廷玉一面?當初他二人不過各為其主,欒賊卻如何不念師兄弟之情,心腸直恁地歹毒!若非孫立,那得他今日官位顯赫?日后若是逢上了,我也念不得與他同門之情了!” 莊浩聽了,心中恐懼師父發怒,連使眼色。路新宇見了,頓了一頓,又道:“師父往日教誨,小徒怎敢相忘?只是人倫綱常,須國有明君賢臣尚可扶持,天下大亂,豈吾等好漢之過?昔日梁山仁義于民,百姓稱頌,所在境內,反比官府要好上許多。被奸佞害了,只道梁山是國賊巨寇,又試問沒了梁山,天下如今好了么?豈不聞民間傳言:‘但凡世間無仁義,人人心中有梁山。’且陳希真、云天彪諸賊,又與蔡京一黨有多少差別?” 此話一出,胡百元大怒,拍案而起道:“小賊猖狂,你馬陵好漢須是要傾翻天下耶?”路新宇叩首道:“俺們馬陵好漢,一要誅殺廟堂諸邪,與梁山正名,二要剿除江湖奸佞,還昔日太平天下。卻都無半分為自家稱孤道寡,與朝廷干戈不休的意思。”說罷又拜了一拜。胡百元瞪著道:“此言當真?”路新宇道:“若違此言,小徒永世淪為豬狗!”謝順三個也一塊兒發誓了。胡百元見此,呵呵大笑道:“當初無知小徒,今日卻有主張。”心中甚慰,說罷轉身去屋內了。有詩為證: 碧波水滸納蕓蕓,甄處靈臺隱萬軍。 猶見忠義堂外月,緯經天地弄風云。 莊浩見此,也是歡喜道:“師弟,師父已是答應了,快快起身。”岳飛在旁,心中思索:“朝廷奸惡多端,路師兄所言自是不虛,只是少了忠字。”心中也暗定了,亦悲嘆了盧俊義、林沖、孫立三人。莊浩道:“師弟,你如今是周師伯門下惟一一脈,雖日后為國家出力,也須小心提防朝中奸佞,見著便收,也好回鄉中安度余生。”岳飛點首道:“謹記師兄之言。”當晚,眾人留宿于岳飛家中。 卻說那胡百元,側臥在榻上,朦朧之中見有人走進屋內,只道是徒弟,便道:“不去入睡又來做甚?”那人道:“師弟別來無恙否?”胡百元忙細細望去,竟是師兄鐵臂膀周侗,大驚道:“師兄走了幾年,莫不是與師兄陰曹相會?”周侗道:“師弟勿近,陽氣逼人。自我死后,多勞你照看那岳飛孩兒。”胡百元道:“你我情同手足,此亦是我分內之事。只是不知師兄前來有何見教?”周侗便道:“師弟,你且聽為兄道,我那盧俊義、林沖兩個徒弟,均不得善終,而孫立師弟又被欒廷玉害死,雖聞之哀傷,卻也是命里注定。今你徒弟亦在山上落草,你須放你那大徒弟莊浩一同前去,他與盧俊義俱是天罡星下凡,是奉玉帝之命為收捕雷將而來。師弟切不可逆了天命。”胡百元聽了,反笑道:“那小徒路新宇今日已來,我已答應了。”周侗亦喜,雙雙再說多年心中之事。胡百元笑怪道:“師兄不為此事,就不來看小弟了。”周侗尷尬道:“卻是天命難違,不為此事,愚兄也不得無故見你。” 兩個又說了數番話,胡百元心中念起方才所說天星之事,又問那馬陵山寨內,亦都是天星否,周侗頷首。胡百元又問岳飛可是,周侗忽然不語。胡百元發疑,欲上前問個明白,只聽周侗道:“時辰已到,師弟萬不可泄露天機,切記切記。為兄去也!”把胡百元猛地一推,撒然覺來,卻是南柯一夢。不是圣凌風這一番話、鐵臂膀夜來托夢,有分教: 馬陵泊前,槍錘廝會;鐘吾寨內,罡煞誓盟。 正是: 英雄武威神鬼懼,袍澤恩義眾人傾。 不知胡百元醒來還有何見教,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