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入冬的步履也焦急了些，宣室殿內(nèi)賊風(fēng)一襲，鴻羽帳幔與七枝連燈就忽閃來去。直身端坐在五更鼓里，人人只覺透骨風(fēng)寒。

    　　王莽見皇帝已酣然入睡，自己卻再無惺忪之意，便與須卜、長御挨身一道，陪同姑母扶坐在床前。內(nèi)朝臣子們也跽坐堂下，細(xì)耳恭聽那龍吟之聲，但有陛下屏住了呼吸，臣子們便個個瞪大眼晴，伸長了脖頸，生怕皇帝倒不過氣來，手腳一伸一命歸陰。

    　　今天也恰逢常朝之日。王莽瞧銅壺漏刻己為時不早，就差內(nèi)侍給陪護(hù)的諸人分發(fā)了披風(fēng)，又回過頭來細(xì)囑須卜，便由騎郎將執(zhí)燈前引，直下省中赴金鑾殿而去。

    　　王莽在北闥上了前朝，驚見臣僚們都伏拜殿池，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嗷嗷慟哭得不成樣子，便直入班中揚袂宣道：“夜半天家偶感風(fēng)寒，通傳太醫(yī)好生醫(yī)治，現(xiàn)已無礙。眾僚請起！”一眾臣僚側(cè)耳一聽，須臾之間轉(zhuǎn)啼為喜，便迅即起身正冠抖袍，笑淚一抹隨坐于班中。

    　　太師孔光雖年事已高，聽宮內(nèi)傳報就執(zhí)意上朝，這陣兒見王莽說得輕巧，心頭一急就尖聲嚷道：“老夫違和已有月余，承蒙天恩，眾僚不棄，方立身于這廟堂之上。聽聞我皇圣體不豫，身為國朝四輔臣子，當(dāng)與太保跪謁省閤，以膽當(dāng)今！”

    　　王莽揖禮啞笑道：“今由四輔主理廷議，哪能少得太師、太保？老丞相且聽有何奏議，下朝再謁天家不遲！”孔光與王舜相顧無語，遂向王莽展袖施禮。

    　　“陛下自幼圣體羸弱，國朝上下惙惙憂心。所幸近日謀得一法，皇帝大婚宜于前置，卜早春丁未行合巹之禮。大喜一沖，病癘全無，當(dāng)與不當(dāng)權(quán)可一試。若再誕下個一男半女，我漢室江山有了儲貳，當(dāng)可穩(wěn)坐磐石了。”王莽借比拋磚引玉，右將軍甄邯便揖禮回道：“我大漢社稷何其有幸，擇得明公配位太傅，蒼天有眼，日月無私哇！”

    　　王莽聽甄邯有諂媚之語，便郁郁不樂地別過頭去，一臉愁悵萬千道：“然則陛下有所顧念，不懂入嗣為人后之誼。今日征調(diào)明禮諍臣，為入宮講解宗法儀禮，著公卿、將軍、侍中與朝臣上殿并聽，以內(nèi)厲天家而外塞百姓之議也。”

    　　劉歆聽罷就揖禮薦道：“我內(nèi)朝有少府宗伯鳳，忠信敦厚，明經(jīng)事理，為我天家所信愛；外朝有美俗使者、陵陽人嚴(yán)詡，以孝行入官，溫良恭儉，與屬下掾史以師友相稱。下屬有過，則閉門自責(zé)。昔日安漢公曾派謁者征召于他，百姓們皆攔路設(shè)以祖道，嚴(yán)詡感念伏地大哭。掾使曰：明公吉征，不宜若此哇！嚴(yán)詡卻答：哀我潁川士，何懼身后憂。我以柔腸去，必點剛猛丟。彼時我潁川之士必遭屠戮，故而于此吊喪哇！”

    

　　王莽聽了擊節(jié)贊道：“君房、嚴(yán)詡皆為賢人，二人論道，更感妥貼。”宗伯鳳起身揖禮稱喏。王莽又說與嚴(yán)詡道：“美俗使者，關(guān)乎國本。我朝以孝治天下，君乃我孝行翹楚哇！”

    　　嚴(yán)詡趕忙起身揖禮，“明公賢德，安漢之基石。然，所托非人哪！自仆入京拜美俗使者，隴西何并徙潁川太守，到郡便捕拿鐘元弟咸及陽翟輕俠趙季、李款，風(fēng)聞奏事便腰斬棄市，郡中大懼哇！”

    　　王莽卻捋須哀嘆道：“可嘆鐘公坐大理正，也未曾偏袒胞弟一絲……寧君烈直，令人敬重！此番我要三問嚴(yán)君，為何朝廷征召于你？”嚴(yán)詡愧答：“潁川太亂。”“于你轄下為何還亂？”“只因嚴(yán)詡太過仁善。”“治理潁川何須善念？”“在下本為孝行入官，不忍治罪……”王莽聽罷點頭嘆道：“慈不掌兵哇！皆因我王莽用人不善。如今擢為美俗使者，也算與你擺正了位子……”

    　　過了五日又逢常朝，由皇帝攙扶太皇太后剛上得金墀，便見那文武百官都伏地拜賀，箕子攢袖回揖道：“朕有不豫，萬民憂心。承蒙眾卿家徹夜掛念，朕宿血盡下，霍然而愈。既已痊可，勿須憂心，諸位愛卿平身吧！”

    　　待文武百官都入班坐穩(wěn)，就聽那中常侍袁赦扯嗓宣道：“有疏上奏，無疏退朝——”話一甫落，安漢公王莽就出班稟道：“太傅、大司馬臣莽謹(jǐn)奏陛下、太皇太后：董夫子有言：君為臣綱，君不正，臣投他國；國為民綱，國不正，民起攻之。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忠孝宜兩全，乃我大漢人臣之操守。今由少府當(dāng)堂筵講，為人子者為人后之遵王大義，以避孝行有失偏頗。”

    　　太后聽了欣然贊道：“廟堂筵講倒也新奇。這忠孝節(jié)義，宜多多敲打，日子一長，便也淡了。君房已是宮里的老人兒，由他說教，再合適不過……”眾位朝臣皆點頭稱意。

    　　而于前日，大理正鐘元先詣豫州借調(diào)了兵馬，奉旨踏入到碭與秦東二郡城內(nèi)，把兩個都尉五花大綁下了牢獄。又引兵睢陽，將梁王都城里外三層圍成了鐵桶。待開了城門跪聽玉旨，被呵責(zé)與中山衛(wèi)氏交通不軌，而廢去大漢梁國的世襲王位，由獄卒押解徙去了南鄭……

    　　后有鐘元連夜南下，于今日凌晨將鐵蹄踏入到紅陽侯國的境地，趁著月明，一鼓氣包圍了都城官塘。當(dāng)時城頭有一府兵正鼓臀夜尿，忽見城外火把驟起，如繁星暈染紅透了半天，忙張惶一喝，一支利箭便擦臉而過，緊緊實實嵌入了匾角……

    　　府兵驚恐奪身欲逃，卻睨見那搖搖晃晃的箭羽之上綁有絹書，便差人搭梯拆了書信，又頭也不回上報了侯府。紅陽侯王立聽罷傳報一時尿急，就倉惶奔出閣外柳邊，叉腿一尿后長噓一聲，垂頭喪氣地轉(zhuǎn)入了閣內(nèi)。

    　　待他扯過了那封絹信，湊頭一觀，鬢發(fā)突燃，忙揮舞著掌片兒撲打了一番。嗅左右俱是焦臭之氣，覽過一丟便冷冷笑道：“這提心吊膽的弄來弄去，緣是俺那好侄兒到了！刀磨得怪快，倒要看看你如何動手！”

    　　待開城揖客，前后一瞅不見王莽，卻見那大理正鐘元正抱拳問候：“君公久違，別來無恙？”王立籠袖冷呵一聲：“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便說，有屁就放！”鐘元見他虛火正旺，便也不爭，就扯嗓唱道：“陛下有旨，紅陽侯跪聽——”

    　　不料王立卻擺臉嗤鼻，“你還別說，本侯不吃這一套！”鐘元聽了不慌不忙，“欺君抗上，可是要誅族的！”不說這話倒也罷了，王立一聽，山羊胡兒一抖便破口大罵：“我乃當(dāng)朝太皇太后親弟弟，若要誅族，去把東朝滅了再說！好大的膽子，他王莽又算什么東西？王八犢子，想糊弄本侯，草擬一筒便是圣旨？”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