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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光這幾日正心緒不寧，因韋賞家族壙地瀕臨馳道，引發(fā)皇陵壙地規(guī)制蝸角紛爭，皇帝特下策詔一筒，要丞相代天巡視轅陵。時有謁者遞進(jìn)通表，言講大司馬董賢欲私過府，便不由一陣驚愕失措。皇帝欲尊寵董賢，無所不用其極，先張其家族各種裙貴，又為其于西宮北闕營造宮室，令其煌煌“允執(zhí)其中”。欲禪其位，必尊其貴，局勢有變，險象環(huán)生。周旋其中猶如夾生白菜，不知何處為西東。

    　　孔光于閣間蹀踱兩步，猛然折身于架幾案上抽出一筒《史記》，俟拆解開來，見上有太史公自序言明，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心中方長長噓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天意如是，我意安然。”遂將《史記》丟于架案，著近侍差人鏟冰清道，喜迎貴賓。

    　　孔光著便服出得相府大門，與周邊門衛(wèi)搭訕幾語，眼光卻始終不離西宮東闕司馬門。時有冷風(fēng)灌門而入，孔光不由打了個寒顫，有戶曹著人將一襲裼錦裘袍披掛上去，卻被孔光疾手撥拉下來，且自若清風(fēng)道：“求木之長，必固其根；欲流致遠(yuǎn)，必浚其源。心存敬畏，戰(zhàn)戰(zhàn)兢兢，方能三省吾身矣。”說罷若一尊雪砌的冰雕，于寒風(fēng)中顫顫恭立府門之前，一心靜侯董賢大駕光臨。

    　　日頭若蛋黃般于薄霧間游走，隨行的風(fēng)圈，逐漸將薄霧驅(qū)趕得七零八落，層層曜耀著七彩的光芒。于風(fēng)圈之下，颶風(fēng)驟起，東闕的大樹東搖西擺，之下的行人倉惶間紛紛四下躲避，大地遂混濁一片。

    　　孔光倒吸了一口涼氣，正要收攏袖頭，見塵霧中斜殺出一駕駟馬安車，待撥眼又看，鈿車寶馬，朱輪華轂，忙躬身揖禮，退至中門，駟馬安車過府門順階而上。孔光著人大開中門，又躬身揖禮退至閤門，安車過中門又赴黃閤門而來。孔光又著人暢開閤門，又躬身揖禮退至暖閣。鈿車寶馬直躍黃閤門，見孔光躬身揖禮處，便是丞相燕居聽聲之地。

    　　董賢下得安車，便趨至孔光跟前躬身回禮道：“賢何德何能，承蒙君侯如此高義，賢愧汗無地矣！”孔光親手扶其入內(nèi)，至席榻前蹲下身來與其解履道：“今大司馬以少年大賢居位，乃國之福萬民之愿，老朽不才，愿老驥伏櫪，與君公馬首是瞻！”董賢聽罷忙謙笑道：“丞相待我，不啻恩同再造。仆一報時童子，無德無才，被天家驚為天人，實(shí)愧天怍人矣！”……

    

　　今日丞相待客之姿，早被府內(nèi)府外傳為奇談。但凡于府中捱過兩年三年的丫鬟或府衛(wèi)，皆或多或少悉知一點(diǎn)丞相這一職位之風(fēng)險。有一黃毛丫頭今見客人如此美男，又見君公待之恭謹(jǐn)如廝，不禁浮想聯(lián)翩、多嘴多舌地試問老婢道：“公子何許人，長相竟如此甜美？若是過府做個婢子，便是日日欺凌于我，想必奴家也是愿的。”說罷害羞低下了頭。

    　　幾府衛(wèi)就近聽得捧腹大笑，老婢氣得不打一處，豎指怒責(zé)丫頭道：“沒羞沒臊的賤胚，真想撕岔爾的兩片，但凡矜持一點(diǎn)，也不致口吐象牙！”見丫頭氣嘟嘟別過頭去，一府衛(wèi)忙上前獻(xiàn)殷勤道：“小姑你道何人，當(dāng)朝董賢！此二年丞相換了五茬，個個不死即貶，此任丞相倒是眼兒活。”說罷窺眼四望，見無外人方壓低嗓門又道：“馬屁一響，黃金萬兩。”逗得丫頭開懷大笑，只聞得背后有人咬牙崩出一句：“笑不露齒－－”原是老婢一破鞋砸來，丫頭見狀拔腿便跑。

    　　溫室殿得知丞相孔光事董賢三迎三出，送迎其謹(jǐn)，不敢以賓客鈞敵之禮，便喜不自禁道：“圣卿今私過相府，實(shí)實(shí)得益匪淺。子夏終是悟了官道，得孔府襄助，萬事可成。聽聞丞相長兄孔福，已回魯國承授褒成君位，其子孔房賦閑于家。”董賢見陛下說起孔家不遺巨細(xì)，便笑問道：“大家是否要與孔家行一恩典？”劉欣聽后笑而不答，遂著中常侍王閎宣尚書令史繕進(jìn)殿。

    　　尚書令進(jìn)得溫室殿，便向陛下行一揖禮。劉欣問其光祿勛及少府處可有閑職，史繕如實(shí)回稟道：“去侍郎超員，諫大夫及期門仆射各個缺一。”劉欣聽后泠泠笑道：“朝堂向背，當(dāng)賞罰分明。朕有詔！”史繕聽聞“撲通”跪倒。劉欣又道：“著褒成君之子孔房任諫大夫，可風(fēng)聞奏事；丞相子孫放遷常侍，朝王伴駕；婿甄邯去斄令，遷光祿勛門下期門仆射。如此可行，思稱朕意！”史繕稱喏退出殿去。

    　　朔風(fēng)似利刃般整整刮了兩日，偌大個京城是昏天昏地，過后到處狼籍不堪，金闕瓊宇似海市蜃樓般若隱若現(xiàn)。如此涼涼俟了兩日，終是有幾片小雪輕飄下來。

    　　小雪落地便是黑雨，東西兩宮外皆洇濕一地，除卻廊下的禁衛(wèi)，昔日金鼓喧闐的場景已人跡罕至。各個殿舍之內(nèi)，卻又是另一番爭榮景象，宮婢們茶余飯后，便三五成群地圍爐趺坐，無非閑嗑些旮旯縫道那風(fēng)流韻事，言講誰誰給某個郎官塞手帕了，怎不把你月例襯子遞了去，一臉的醋意；又講某某常常蹀踱于溫室殿外，學(xué)前朝曹宮人轉(zhuǎn)角遇愛偷生龍嗣云云。不屑之余，話題也最終落于陛下與董賢身上。

    　　此二人皆年少華麗，宮中擁躉自然不少，此宮婢惡心別人的同時，也言講曾與董賢迎面而遇，龍涎之香，倜儻之姿，于董賢貼身之時猝然傾倒，便見其擁我入懷，于懵懂間心中不斷祈禱：我貞節(jié)烈女，君上切勿欺凌我身！董賢笑臉而過，小女悵然若失……余人于是艷羨不已，一個個窮追猛打地詰問不休：君上唇吻是否軟糯？懷中是否溫暖如玉？是否饋物私定終身？末了再問發(fā)冠和巾幘的料子，再到內(nèi)襯及袍擺的紋繡、履靴的云頭為止。

    　　此宮人搪塞一陣，便趕忙將話鋒一轉(zhuǎn)，扯到董昭儀肚子上來。宮內(nèi)已有二十余年無有皇嗣之喜，今皇帝一后一妃人盡皆知，卻風(fēng)聞天家不近女色抑或違豫，子嗣不逮。今椒風(fēng)殿懷胎數(shù)月本國之大喜，孰料各宮諱莫如深，談之色變，唯恐避之不及。事出反常必有妖，愈是離奇，便愈有了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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