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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近傍晚時，沈哲子才回到沈宅。

    　　午后他與幾名族人并兵尉劉猛等一干龍溪卒出城去，繞道石頭城，遠遠觀望良久。

    　　石頭城高踞石山上，建筑并不如何雄奇，也乏甚美感，但地勢卻險峻形勝，如同揚起的鐵拳拱衛(wèi)建康。大江繞山而過，山峰筆直陡峭，有鐵索勾連的大船浮于江面，兩條桁道連接江岸。

    　　附近有幾百名衣衫襤褸的胥吏，踏在竹排上沿江邊清理水草雜物，避免水道淤塞。這些人大多出身吏戶，直接依附于各級官府，常年承擔役使，卻沒有后世小吏魚肉鄉(xiāng)里的威風，更近似于免費的奴仆，任何主官都能隨便差遣。

    　　眼下防備石頭城的乃是禁宿六衛(wèi)，乃是時下唯一直屬于朝廷的軍隊，兵員在萬余左右。此前由于王敦為亂，皇帝下詔征發(fā)京畿地區(qū)青壯為軍，才又補充了將近兩千的兵員。

    　　沈哲子遠遠眺望過去，看到石頭城上旗號雜錯，人影混亂。所謂的禁衛(wèi)之軍，軍容比之沈家部曲軍尚有不如，可見被世家大族聯(lián)手壓制的皇權之羸弱。

    　　但在石頭城更往北方向，尚有一處軍營，由營壘規(guī)模推測約莫有兩千左右，一軍之數(shù)駐扎在那里。那是南下勤王的流民軍其中一部，卻也打著宿衛(wèi)旗號，看來是被朝廷截留下來，用以補充六衛(wèi)。

    　　沈哲子還想就近觀察一下，可是行不多遠，一行人便被驅(qū)逐開，不許靠近過去。

    　　由石頭城沿江而上，旦夕之間就可到達流民帥蘇峻所據(jù)守的歷陽，若從上游順水而下，速度只會更快。皇帝將如此一個手握重兵、又無背景的將領安置在那里，膽魄可謂驚人，也足見其信重，似乎對自己的御下手段也頗有信心。

    　　如今的皇帝的確算得上明君，不要說在這暗弱的東晉一朝，哪怕放在史上任何一個階段，其手段和能力都頗為出眾。若其能享國長久，統(tǒng)御上下，平衡左右，熬死南渡一代為數(shù)不多的人杰，或許也能重振皇權，即便不能收復失地，歷史也將由他手中大為改變。

    　　沈哲子并不反感乾綱獨斷的獨裁集權，后世言及民主似乎已成為政治正確的選擇，但集權有一個無與倫比的優(yōu)勢，那就是高效。亂世之中，誰能更快更有效的調(diào)動力量，誰就是王者。

    　　其后關隴發(fā)跡，不乏對強秦軍制的描摹，統(tǒng)一南北，結束亂世。或謂之野蠻壓榨，但卻是合乎世道的選擇。

    　　在城外感懷古今的時候，沈哲子還想不到，自己馬上就要體會到那位英主的手段了。

    　　回到沈宅時，仆下送來兩份信箋，其中一份請柬讓沈哲子大吃一驚，作出邀請的竟然是南頓王司馬宗！

    　　五馬渡江去，一馬化為龍。司馬宗就是那沒能化龍的其中一馬，所謂的八王之亂，便肇始于其父汝南王司馬亮。

    　　看到這份突兀的邀請，沈哲子心中警兆陡升。且不論他個人對司馬家的感官，單單司馬宗本身的尷尬身份和處境便由不得他不警惕。

    　　晉朝宗室之禍有多慘烈不須贅言，而今執(zhí)政者或是長輩被折磨得欲仙欲死，或是自身便受其害，對于已經(jīng)所剩不多的宗室自然要不遺余力的打擊。可是王敦之亂的權臣危機卻讓皇帝認識到皇權孤立難振的現(xiàn)實，再用宗室，因此司馬宗如今官居左衛(wèi)將軍，得掌禁衛(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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