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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當(dāng)事人本人對此一無所覺。

    他取勝的手段是否磊落、是否光榮、是否公平，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這里唯一一個還能夠呼吸的人。這本該足以證明他勝者的身份了，但正因為他是戰(zhàn)神的崇拜者，他才依然心驚膽戰(zhàn)，不敢就此暢享勝利后的休憩：我主會怎樣看這場勝利呢？我未曾正面迎戰(zhàn)任何強敵，只是勉強在戰(zhàn)場上茍活，最終幸運地成為了被留存到最后的那一個生者——我主會認同這是一場勝利嗎？

    他不懂文字，在智識上更不可能有什么造詣，崇拜鮮血之主與顱骨之主也不過是因為環(huán)境使然：他的部落信仰著這位混沌大能，他從小生活在這些人中，便自然也成了信徒。他在惶恐當(dāng)中想要拿這個問題詢問部落中的巫師，即便這會讓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在頭頂挨上兩棒子也是值得的。但緊接著，他在層疊的尸塊當(dāng)中發(fā)現(xiàn)了他要找的那個人：拿著一把在劍柄處鑲嵌著黑曜石的、劍刃已經(jīng)被折斷了的鐵劍，面容猙獰，目眥欲裂，仰面倒在地上，并且腰部往下的軀殼不翼而飛。

    毫無疑問，巫師已經(jīng)死了。

    此處的文明程度不高，在戰(zhàn)神光輝的籠罩之下，居住在這顆星球上的生靈將所有他們能夠找得到的資源都投入了無止境也無意義的戰(zhàn)爭當(dāng)中，人類也不例外。這在沉淪于亞空間中的星球里，是很常見的事情。戰(zhàn)場中唯一的幸存者因此沒有受到過除開使用武器和戰(zhàn)斗之外的任何教育——他還很年輕，因此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并因此陷入了茫然。

    他就這樣在巫師的尸體之前傻站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需要做點什么來安撫自己惴惴不安的心靈，好讓自己能夠心安理得地享受劫后余生帶來的快樂。在思索了一點時間之后，他選擇從死去多時的巫師手中奪下了那半截鐵劍，開始嘗試自己找到出路：

    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者無畏，或者什么類似的格言都可以被用在這里。簡而言之，這位沒受過什么像樣教育的年輕幸運兒，決定要自己舉行一場指向他與他的部落所侍奉的神的獻祭，直接向神祇本身詢問，這樣的“勝利”是否能被認可。

    他自己當(dāng)然不知道該怎樣完成類似的事情，或者完成類似的事情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他只是記得，自己見過部族中的巫師做過類似的事，并決定要依照自己記憶中的稀薄印象不倫不類地進行復(fù)制。他帶著那把斷掉的鐵劍再次在戰(zhàn)場上有目的的逡巡，這一次，他要收集那些勇士們的頭顱。

    部族中的勇士身上與頭上總會佩戴更多的裝飾品，這也是他曾經(jīng)為之奮斗的目標(biāo)。他曾擔(dān)憂過以這種并非自己擊殺的頭顱作為祭品，是否能夠取悅他的神，但等他開始嘗試用斷劍割下這些人的頭顱時，這種思緒便從他的內(nèi)心中不著痕跡地消失了：沒什么別的原因，只是“割下別人的頭顱”這件事，比他本來想象中的要難得多。

    他知道，自己所侍奉的神祇圣數(shù)為八，但他剛剛才從一場鏖戰(zhàn)中勉強茍活下來，實在沒有那么多體力可供消耗。只割下了四名勇士的頭顱，其中的工作量便已經(jīng)令他氣喘吁吁。于一個信徒來講很不合格的，這一刻里，厭煩的情緒因為過分的疲憊而占據(jù)了上風(fēng)，這場戰(zhàn)爭中唯一的一個幸存者自暴自棄地想著：就這樣吧。并決定只用這四顆頭顱作為儀式的祭品，以完成他的愿望。

    他本該做不到的。圣數(shù)錯了，祭品錯了，祭壇錯了，禱詞錯了，祈禱者也錯了。這場從頭到尾都是錯誤的獻祭儀式，本該什么都無法招來——即便有什么會因此對他投以注意力，最終會令他得到的也不過是恐虐的怒火。但當(dāng)他把自己僅有的四顆頭顱在臨時壘砌而成的小小土臺上堆成塔型，又在這簡陋的祭壇前跪坐下來，準(zhǔn)備禱告時，卻有原本并不存在他腦海中的字句，流暢地經(jīng)由他的口舌而吐出：

    “于此懇請偉大的戰(zhàn)神投下注視。您是天地間所有戰(zhàn)士之主，榮耀與公平的守護神，與四方為敵者（Necoc Yaotl），司役我等如奴仆者（Titlacauan），夜與風(fēng)的象征……”

    他機械而空茫地如此絮語，雙眼無神地拾起了那柄鑲嵌了黑曜石的斷劍，在四顆頭顱空洞的注視之下，以一種他本不可能擁有，也不可能在此施展而出的熟練技術(shù)，將那截斷劍充作短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從汩汩的鮮血中，生生剖出了自己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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