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索里尼聞言點了點頭。通讀那本啟示錄的他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阻礙后起國家邁入海洋的最大的強盜不列顛，如今已經像下午五六點鐘的夕陽那般光華暗淡，再沒有了昔日的鼎盛氣象。精疲力竭的英國在干掉德國這個挑戰者之后，不僅沒有得到應有的獎勵，反而被美日兩國將它原本視為禁臠的奶酪搶奪殆盡，在毀滅別人的同時也葬送了自己。因此，只要英國能夠回首審視自己的悲劇歷程，那么其今后的對外態度就不可能再像當年那般跋扈兇厲；而意大利就能借助這一有利的外部環境，以遠比之前從容的姿態逐步實現自己的擴張大計。

    “雖然貴國的工業和經濟水平并不是世界頂級，但在發展海軍上卻有著自己獨有的優勢。北方的阿爾卑斯山脈為貴國提供了天然的陸地屏障，對于任何外敵的入侵都能起到極佳的阻擋能力；而在奧匈崩潰后，貴國的陸上壓力更是得到了根本性的降低，足可將更多的資源和精力都投入到海軍的建設中去。”方彥補充說道。自始至終，方彥就沒有對意大利陸軍抱什么希望；與其花錢去武裝那些只能應付殖民戰爭的陸軍花瓶，倒不如為海軍多添置一些可堪大用的家伙。

    墨索里尼再度點頭，對眼前青年的震動已經逐漸變成了強烈的激賞之情。他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溫和笑容，道：“小約納斯，你的見解果然是精妙而高明，這必將是一條能讓意大利走向光明的寬闊通途。實際上，我也正準備發展艦隊，以鞏固本土和北非殖民地之間的海上聯系。既然你對海軍及國家戰略有著如此深厚的見解，對海軍發展的具體實施細則也應當有目光獨到的觀點吧？”

    方彥見狀暗自斜眼，這個法西斯黨魁還真把自己當成他麾下的人來使喚了？自己既非意大利國民，更不是他的中樞智囊團；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現在的方彥應該對墨索里尼敬而遠之才是，因為今天的德國與意大利之間的關系仍是十分平淡，身在德國軍中的方彥自然是要恪守本業，同外界撇清眾多的不相干。雖然方彥很想就這么回答他一句無可奉告，但又不愿放過這么一個影響意大利海軍建設的機會，引得獨裁者不高興；沉默半晌之后，他的聲音終于又在房間里響了起來。

    “海軍建設涉及到太多的方面，這絕不是我在短時間內就能對領袖閣下您交流完畢的。此外，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少尉，而貴國有幾十名海軍將領，他們在專業領域的水平造詣不知比我高到哪里去。”方彥神色平靜地開口，首先向墨索里尼點明了自己的態度。他微微一頓，而后再度說道：“不過您如果一定要問我有什么觀點的話，我也就明確告訴您一點，那就是不要再走上德意志失敗的覆轍。”

    “貴國的失敗覆轍？”墨索里尼大為驚愕。他沒想到眼前的青年竟然會給他這么一個答案，這讓他感到有些茫然不知所指。要知道在那本啟示錄中，這名青年可是對昔日公海艦隊的建設推崇備至，直接點明了德國大力發展海軍乃是大勢所趨、眾望所歸，根本容不得雙手沾滿歐陸人民鮮血的撒克遜劊子手有絲毫的抹黑。墨索里尼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開口：“約納斯，你能向我說得更詳細一些么？”

    方彥輕聲嘆了口氣，平緩的言語中帶著一絲對往事的遺憾與痛惜：“昔日，德意志海軍雖然在提爾皮茨元帥的掌舵下，于百鬼夜行的環境中走上了正確的道路，但在具體的實施上，卻犯下了兩個難以彌補的重大過錯。其一，公海艦隊的締造只是單純的為了和平目的，即通過構成英國對德發動戰爭的風險、來逼迫英國最終采取對德和解的策略；卻并非是以和假想敵交戰為意圖來建立。如此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在大戰爆發之后，整個海軍都沒有哪怕是一套的對英作戰計劃；而這也使得世界排名第二的公海艦隊，在絕大多數時間里只能困守在港內度日，導致‘風險’的意義變得蕩然無存。”

    “我們需要一支能使自己免除戰爭的海軍。但是，唯一能完成這一任務的海軍，就是一支能夠進行戰爭的海軍。對于早就習慣了俯視海外眾國、并對別人頤指氣使的不列顛強盜來說，任何說教和抗議都不能遏制他們的貪婪野心；唯有建立并保持足以令其感到恐懼的打擊能力，讓他們在發動戰爭時也隨時都會遭到可怕的懲罰式反擊，這樣才能真正為本國創造出實實在在的和平。這是德意志以整個公海艦隊的覆滅為代價，所彰于后世的寶貴經驗。”方彥徐徐說道。

    墨索里尼心中大震，再一次感受到了源自魂靈的頓悟清明。雖然這名德國青年在言語中對英國極盡詛咒侮辱之能事，但他的觀點卻無疑是蘊含了最深刻的道理，令人油然生出認同之意。在對方彥的這番話語仔細品味了一陣之后，墨索里尼有些情不自禁的問道：“那么第二點呢？”

    “其二，就是后發海軍國家的弱者心理作祟了。19世紀末的不列顛，光芒照亮了太陽之下的所有地區，于是德意志在發展艦隊的時候，就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的軍艦在主要技術方面應落后于英國。為了不刺激英國人，提爾皮茨元帥曾專門告誡戰列艦設計師要盡量在不起眼的地方進行改進，以免因外觀上的先進引起英國的不滿；這種唯先進國家是瞻的‘技術奴隸心理’，為公海艦隊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公海艦隊的幾乎所有主力艦艇，其主炮口徑都較同時期開工的英國主力艦小上1~2個級別，這大大降低了公海艦隊的戰斗力和威懾力，讓本就囂狂暴虐的撒克遜強盜更加眼睛高過了頭頂。而實際上，當時德意志的各項技術都比英國有過之而無不及，1916年竣工的巴伐利亞級戰列艦，就是最好的證明！”

    方彥眼眸中露出堅決之意，道：“海軍是服務于國家需求的直接產物。如果這個國家在客觀上需要什么軍艦，那么就應當竭盡全力的去追求戰斗力的最大發揮。至于由此帶來的軍備競賽，本身也就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個永不消止的主旋律。如果因為擔心軍備競賽就自縛手腳的話，那么就等于將技術的革新權拱手讓給了其他國家，而這必會讓自己處在更加不利的境地。1906年英國無畏號戰列艦下水，表面上看是將自家的100艘前無畏艦和一等巡洋艦都扔進了垃圾堆，實際上卻是在當時技術環境下的無奈之舉；因為如果英國不建造全重炮戰列艦，那么美國也會在不久之后開啟這個劃時代的先聲，到那時英國的折舊損失將更加慘重。沒有足夠的決心來建造強大的軍艦，正是昔日德意志在發展海軍時所犯下的第二個嚴重的錯誤。今后我們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但愿貴國也能從中汲取到作為失敗者的德意志的教訓。”

    墨索里尼目光凝肅，久久不語，似是在進行全面而復雜的思索；而將該說的一切都向對方盡數道出的方彥，也沒有出言進行打攪，而是靜靜的坐在原地，等待他的結語。金紫色的燦爛夕輝暖洋洋地照在方彥的身上，連同其身旁的沙發，在精致秀麗的地毯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遠方細煙裊繞，隨風飄逝，米蘭城內的居民已經開始準備晚餐，迎接一天當中最閑適的夜晚的降臨。

    “今天能和約納斯你見面相談，真是我的幸運。”良久之后，墨索里尼終于抬起頭來，一雙眼眸中又恢復了初見他時的正常神采，面色慨然的對方彥說道。方彥也沒有托大，在鄭重的話語中給予了謙遜得體的回應。作為異國的一個小角色，他所能對意大利海軍施加的影響也就只能到這個程度了。現在方彥唯有指望墨索里尼能心有觸動，并在今后的海軍建設中充分發揮出他的個人影響力，對他心愛的大艦進行指標性能上的升級。歷史上，墨索里尼和同為法西斯獨裁者的希特勒、斯大林一樣，都對大型戰艦情有獨鐘，標準排水量4.1萬噸的維內托級戰列艦便是在他的大力推動下得以開建。而這也正是方彥今天對他灌輸這么多關于海軍方面信息的“良苦用心”所在。

    至于讓意大利人重視起以航母為承載的海軍航空兵，方彥則只能等到將來時機成熟之后，再與對方的海軍高層直接交流了。他現在能對墨索里尼說的只能是宏觀戰略上的東西，后者在具體技術上既不了解也不想去關心。不過，今天方彥和墨索里尼的這番交流，對他來說足可稱得上是意外的驚喜，如果意大利的海軍發展能因此出現轉折，則將是再理想不過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