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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瀚海雄風(下)-《一碗茶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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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不會白忙一場,”鐵鷹頭盔在火把圍擁之間晃動而轉,身裹甲胄的絡腮胡子望向嗡震漸息的鐵桶,語聲凜凜的說道,“今夜便是祛魅之時,不論其乃何方妖孽,終須要令悪霊消散!”

    有個三綹長須如霜之人從墻影里披著黑氅徐徐現身,手搓火球,突然甩去鐵桶罩頭家伙身上。眼見刑架燃火倍烈,鐵桶罩頭家伙身影漸掩在熊熊煙焰之中,我忍不住轉朝長利叫了一聲:“快用你背后那支大劍劈掉刑架上拴系的鏈索!”

    長利抽出肩后的大劍,雙手綽握,猛然掄起,朝刑架劈去。斜刺里伸來一劍悄臨,寒光凜現古拙圖紋字樣。持劍之人目光如炬的一閃而過,撩劍攔截,震跌長利之際,沉聲道:“悪霊退散,是你擋不住之勢。”隨即叮一聲磕響,他的劍也被震偏開去。那劍士不由稱異:“摧不折?原來你這小子拿的是大帝之劍!”

    有樂見一個拿著大錘的猛漢氣勢洶洶地沖長利走來,看不好惹,急忙拉起他跑開。猛漢掄錘追擊,揮近我們腦后,呼嘯而至,突然嘈雜聲大盛,驟震耳鼓,隨著一道霹靂閃滅,錘上熾閃冒煙,猛漢悶頭而跌,眾人頃受紛擾,火把墜落之際,我們趁隙奔入黑暗的夜霧之中,雖亦昏昏沉沉,兀自沒頭沒腦地摸黑亂跑。說來也奇,離開火柱那邊稍遠些之后,所受嘈擾之感漸減,不意又聞另般聲響倏然傳至,我旁邊忽有一堵殘墻震坍。其畔有個臥躺的臉形奇特家伙叫著苦跑開,哀嘆道:“處境真是太兇險了,連裝死都沒地方讓我好躺……”

    夜空中飄縈著一聲又一聲交疊有致的異響,仿佛巨物磨擦的動靜,又似洪鐘浩鳴,雷音振擊。摧痛耳鼓,若欲撕裂,卻不只是“嗡、嗡、嗡”的嘈雜,而是撞入腦顱深處,在里面轟隆隆地震蕩。

    長利仰著頭朝天上亂望,奔在前邊,不時憨問:“上面是不是有什么巨大的物體發出陣陣振聾發聵的響聲,可我怎么看不見,只是感覺頭頂上懸有渾然大物般的異乎尋常,連后頸每一根汗毛都聳然倒豎起來了……”信孝拿著茄子飛快跑過來說道:“我頭好疼!剛才茄子掉地,我俯身撿拾之時,感觸到地下也有陣陣嗡震,不知這般劇響究竟是從上面來的,還是從下面發出的……”有個毛發拉雜的捧碗家伙跑在其畔說道:“我曾聽大地學院的朋友提及,我們這個星球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活物,古人將它稱為‘大地之神’,又名‘蓋亞’。不知這些傳說是真是假?”有樂嘖然道:“別扯那些有的沒的!我哥說,從來沒有神,只有神話。世上無鬼,只有鬼話,反映出人心鬼蜮。所謂無雙大蛇為禍人間的傳說,其實只是河川泛濫成災。至于夜空中不時閃過的幽浮之物,說來也平平無奇。那只不過是風箏、孔明燈、番邦氣球、鳥類,以及沼氣反射到云層上的亮光而已……”

    信孝聞著茄子問道:“那你說現下這個響徹天地間的嗡震之聲又是什么回事?”有樂邊跑邊說:“那肯定是有人在什么地方亂敲東西,并且用超強的喇叭將聲音放大。正如你爸爸所言,世人只會一驚一咋,諸多怪事其實說穿了也平平無奇。世上哪有無雙大蛇吞吃美麗女孩,其實只是河水泛濫,淹死小孩……”

    當下我只想拼命逃離,擺脫異音困擾之苦。不意信雄突然摔倒,拽扯著我也跟著跌在一旁。

    電閃雷鳴之間,恍見前邊跪伏著一個光頭胖子,抱著小孩,摟在懷里。慈祥老者抬起袖炮,黑森森的管口頂著那顆光頭。兩相對峙之下,那胖子顫巍巍的咕噥道:“世人愛說殺神,然而不知終究是你殺神,還是神殺你?”

    慈祥老者語透殺機的說道:“誰好誰壞很難說。在我這個位置上容不得仁慈,走到今時今日,只能遇神殺神……”說完扣下機括,砰一聲響,那胖子歪頭倒下。

    有樂忙打手勢讓大家趴低,悄聲說道:“當心,那個名叫易卜拉欣的老瞎子又拿著手炮在前邊轉悠著亂尋過來……”

    我定了定神,只見雷電交閃之際,映出前方倒趴一具尸體,旁邊坐有兩三個小孩的身影,在慈祥老者伸近的袖炮之下瑟瑟顫抖。有個毛發拉雜的捧碗家伙爬上前抱孩子們在懷里,剛要爬開,慈祥老者抬起袖炮頂住他額頭,卻并不開火,兩相對峙之下,慈祥老者若有所思的問道:“你們自稱有信仰,卻混得窮途末路。到了這個地步,你還相信世上真的有神嗎?”

    毛發拉雜的捧碗家伙在袖炮逼抵眉心之際,面籠死色的說道:“悟道之前,我不相信鬼神。在家鄉寫傳奇故事,卻被權奸們諸般指摘,讓我寫神話只能說無神,不能說有神。寫鬼故事只能說無鬼,不能說有鬼。最終我被你們這些權奸處處擠兌逼迫,欺壓得一事無成。走上了這條窮途末路,你還問我相信什么?我只能告訴你,到了這個地步,人們知道誰才是最壞的。不論你們說什么、做什么也不管用,我們知道什么樣的人和什么樣的事情才是大奸大惡。”

    慈祥老者綽握袖炮朝他轟擊,聆聽怦然倒地之聲,頰腮微搐的說道:“然而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于實力。誰有實力,就能改變一切,當然也包括民意。我們勢力之強盛,早已今非昔比。威壓四宇、治理天下之日,垂手可及。縱有百般不服氣,誰又能奈何?像我這樣的人除了相信實力,已經不想再相信別的什么東西。假如真的有神,我不介意你們讓他來殺我試試?我們雄霸天下,羽翼既成;勢已如此,唯神能殺。”

    長利他們不禁驚呼:“你竟然連托缽僧也殺?”慈祥老者換膛填銃,低哼道:“托缽僧也是人。既然是人,有誰殺不得?你們跟那些刁民差不多,只會一味喧嚷有何作用,我讓你們就此消失,連同你們的雜音,還有那討厭的‘咣、咣’之聲……”有樂皺著臉說道:“你也聽到了?是‘嗡、嗡’吧?”信孝聞著茄子在旁說道:“我覺得好像是‘轟、轟’作響。”

    毛發拉雜的捧碗家伙抬頭說道:“這是天怒人怨的聲音。”慈祥老者綽握手炮朝他轟擊,聆聽再次怦然倒地之聲,頰腮微搐的說道:“休多廢話,死一邊去!我從來不相信什么天意人心……”毛發拉雜的捧碗家伙又抬頭說道:“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誰好誰壞……”慈祥老者綽握手炮朝他轟擊,聆聽又一次怦然倒地之聲,頰腮微搐的說道:“你這只煮熟的鴨子,光剩一張嘴還硬。然而嘴硬沒用,須看誰手段更硬……”毛發拉雜的捧碗家伙抬頭說道:“然而天底下像我這樣的硬骨頭之人多得很,怎樣都殺不完……”慈祥老者綽握手炮朝他轟擊,聆聽又再怦然倒地之聲,不由納悶道:“不信你的命有這么硬,我今天跟你耗上了!”

    有樂悄拽毛發拉雜的捧碗家伙過來,小聲說道:“你抱著別人的小孩,不要跟他玩兒命。”信孝聞著茄子困惑道:“他怎么打你不死啊?”毛發拉雜的捧碗家伙晃頭說道:“因為我擺動腦袋很快速。做給你看,比如這樣,又這樣再這樣然后這樣,還可以這樣再這樣然后又這樣……”長利在一旁憨笑道:“那老瞎子打不準的。從我蹲在這邊的方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每一銃都打偏……”

    “誰說我打不準?”慈祥老者換膛填銃,又轟了一發,冷哼道,“這回你該死硬了罷?”

    信孝聞著茄子惑問:“他轟射的那個是誰的尸體來著?”毛發拉雜的家伙瞅了瞅懷里的小孩,低聲說道:“那個光頭漢子似是宮里的雜役,不知在哪兒找到這么小的孩子抱在襁褓里,卻不幸在此處撞上了老瞎子,橫遭不測,說來真是不走運。”

    我正要把小孩抱過來,有樂悄打手勢說道:“先別亂動,大家趕快躺下裝死。老瞎子有手下搜近了……”隨著腳步聲響,殘墻外邊果然有數人趨近。一個黑衣髯士問道:“大人,可有吩咐?”慈祥老者低哼道:“你們來得正好。這兒有些小雜碎,喧囂吵鬧,甚至敲敲打打,發出擾人的雜音,須一并清理干凈。”

    耳聽腳步聲疾傳而近,托缽僧們紛紛躺下裝死。有樂按我腦袋往墻根那兒趴低,轉面看見有個毛發稀拉的家伙躺在角落里,掏出一瓶東西往身上倒。有樂悄問:“你那些是什么?”毛發稀拉的家伙邊倒東西邊回答:“椒汁肉末。倒在身上像不像血肉模糊的樣子?”有樂忙伸手去沾一些過來,往我臉上亂搽。我避開他伸來的手,躲去信孝那邊。卻見其畔有個毛發蓬亂的家伙拿出一盅東西,拔掉木塞,往身上亂倒。信孝聞著茄子問道:“你倒出來那些會蠕動的是什么呀?”毛發蓬亂的家伙告知:“蛆。這樣往身上一灑,更像死尸了。許多蛆滿身亂爬的樣子很惡心,他們不敢多看就會急忙避開我。”有樂嘖然道:“你剛死掉,尚屬鮮肉,怎會有這么多蛆?”

    我挪身避去另一邊。長利趴在墻腳,指著前邊那叢茂盛之物,悄悄跟我說:“看見沒有?”我伸眼瞅了一下,惑問:“什么啊?”長利小聲說道:“你面前那一團是鴕鳥的后股。瞧見沒有,想是要下蛋。”信孝湊近問道:“真的嗎?”有樂擠過來瞧了瞧,說道:“總之,肯定要綻放出什么東西……”話聲未落,臉被噴濺一沱兒粘稠之物,其臭難當。

    我挪到另一邊,剛去墻根兒邊伏下,長利悄言道:“都別作聲,易卜拉欣的手下牽著狗搜尋過來了!”我見蚊樣家伙在旁先已動作凝固,臉上表情又顯露出無語而問蒼天的樣子。我忍笑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暫不動彈。忽然吃痛難耐,不禁叫苦:“唉呀,你踩到我的手了!”

    “是嗎?”一個面額有疤的黑須扈衛拿著火把,低頭瞅了瞅,卻不挪開腳,仍然踩住,冷哼道,“踩到你詐尸了?”

    我只好用另一只手掩著嘴巴,忍痛不叫。但見一只大狗淌著涎從我身上急躥而過,先去聞信孝手捏的茄子,乍嗅即縮,退了開去,轉頭伸向毛發蓬亂的家伙,被他身上蠕蠕而動的蛆沾鼻爬臉,驚叫了聲,甩頭跑開,去舔那個毛發稀拉的家伙身上顯似血肉模糊之處,津津有味地舔著,不舍離開。又一條大狗從另一邊跑來,踩在有樂身上亂聞。有樂忍不住低聲叫苦:“拜托挪挪爪子,你別踩在我‘小底笛’上……”

    大狗咂叭有聲地舔他臉上粘著的粘稠之物,隨著氣味兒尋到有樂旁邊那團茂盛東西,大狗似覺納悶,伸鼻去拱它眼前那坨奇怪物事。

    鴕鳥跳起身來,猛然發踹,大狗猝不及防,被蹬得嘭一下摜撞墻頭。沒等反應過來,又挨一腿,嗖的從我們頭頂飆飛而過,摔出老遠。有個黑衣甲士拿著火把聞聲轉望,不意大狗迎面撞來,將他砸翻,連人帶犬一齊跌去殘墻后頭。

    另一只大狗聞聲轉頭,舔著舌頭所沾椒汁肉末,沒等撲上前,便在半道橫吃一腳踢飛。我抬面而望,倏見又有一只鴕鳥振翅而起,跳起身來,連踹數下,將旁邊搜尋而近的黑衣甲士踢開。那只大狗撞在墻壁,又彈軀而回,鴕鳥蹦在半空,復又一蹬,將它踹去另一個方向,卻被先前那只鴕鳥迎個正著,再挨一踹,飛越墻頭,跌沒了影。

    “什么動靜?”因聞慈祥老者在巷墻外邊發問,面額有疤的黑須扈衛探手揪我頭發,口中說道,“回稟大人,屬下找到這邊殘巷里藏匿有一伙裝死的男女……”

    黑須扈衛揪我頭發,本想拽我起來,不料卻拽了個空,眼見手里拿著一團發套,兀自怔覷,慈祥老者抬起手炮轉身轟射,墻頭有個黑衣隨從應聲倒下,撞在黑須扈衛身上,兩人跌作一團。黑須扈衛不顧手中發套落地,抬首驚問:“搞什么名堂?”隨即又挨一下轟擊,肩頭濺血而倒。有樂不安道:“當心那老瞎子又拿手炮亂射一氣!”我連忙撿回發套,跟著他們貓腰往墻后跑避。

    “中了沒?”慈祥老者換膛填銃,連問幾聲,不聞回應,難抑懊惱道,“蘇里曼這小光頭又溜去哪里了?怎么半天沒他動靜,也不來跟我說說,剛才到底射中誰了?”

    信孝聞著茄子伸眼瞧見慈祥老者摸索著走來,忙又蹲下,在墻后悄問:“咱們為何不趁他未近,先撞墻逃掉?”我忙著戴回發套,在旁沒作聲。有樂小聲說道:“有些人失散了,怎么好撇下他們溜走?”我聞言忙尋覷道:“信雄呢?還有我家翁,以及宗麟和信照好像也不在這里……”信雄在不知哪個藏身之處發出甜嫩的聲音:“我在這里。先前在黑須先生那邊被鴕鳥踢到后股,好疼!”有樂從暗處拽他出來,安慰之:“沒事的沒事的,你股厚肉多,再挨多一腳也料應無礙。”

    “話不是這樣說啊,”信孝伸茄子指著一堵凹陷半窩的巷墻,說道,“它們很會踢呀,而且發腿有力。你看先前有個狗挨踢過來撞凹了這面墻,還有那邊更被直接一腳踢倒了半堵殘垣,你看見沒有?這幫家伙組隊踢球一定很厲害,我們應該帶一些回家去,讓它們替咱下場出賽,去踢公卿……”

    “公家球隊又不厲害,干嘛大材小用?”有樂捋衫察看信雄后股,見瘀黑一片,兀自愣眼,聞言說道,“不過據說他們邀請了輝元家的人也要組隊前來出賽,聽聞輝元那邊幫他打仗的鷹輪戰船有維京的巨人,家康說他們球隊的教頭來自英格蘭,是個球技出眾的雞窩頭,其祖上是個有名的雇傭兵,曾經打過突厥人,從君士坦丁堡到貝爾格萊德圍城戰都有參加……總之他們很厲害就是了,或許我們可以拉些鴕鳥回去加以訓練,預著一手。”

    信孝聞茄說道:“貝爾格萊德之戰,我也嘗有耳聞。只不知詳情到底怎么回事?”小珠子在信雄耳后細聲細氣的說道:“占領君士坦丁堡三年后,穆罕默德二世率兵出征貝爾格萊德,企圖打開通往匈牙利的道路。匈牙利名將匈雅提率領耶穌教聯軍支援貝爾格萊德,重創突厥大軍。穆罕默德本人也負傷,被迫撤退。在這場史稱‘貝爾格萊德之圍’的大戰中,穆罕默德二世面臨他陣營內部守舊派策動的兵變,卻意外地獲得來自威尼斯、希臘、德意志、東歐等各地一撥能人異士的幫助,平亂之后勢力大增,走上成為雄主之路。雖說數年后穆罕默德再度出兵,最終征服了塞爾維亞王國。然而對于條頓騎士團當中一些人在此事里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從來是個謎。他們在守城戰有參加,圍城后期突厥兵變,據說一伙騎士經由托缽僧暗中牽線,與某些威尼斯人和希臘人一起幫助奧斯曼蘇丹平叛,并促使其撤圍,有些條頓里面的人材被留下幫他改新圖強,徹底擺平了守舊著稱的耶尼切里禁衛軍和蒂瑪鐵騎軍團。這些融合兼蓄的銳意改新使奧斯曼得以鞏固了它的帝國基業。”

    長利在旁憨笑道:“條頓是不是真的很厲害呀?先前看他們牛氣哄哄的出場,雖然模樣邋遢,卻又顯得霸氣側漏有沒有?”毛發蓬松的捧碗家伙從暗處叼煙伸臉出來插話道:“這跟我們差不多。真正了解俄羅斯的人都知道,服裝混雜,武器五花八門,衣衫不整,這才是俄羅斯精銳武裝的真正樣子。而那些服裝整齊、裝具鮮亮的軍隊,一看就知道缺乏戰斗力。原因就是服裝整齊亮麗的屬于御林軍之類,大多以紈绔子弟和混飯的市民為主。而服裝雜亂的,其實是各路半官半匪出身的民兵勢力,他們的戰斗力尤其強悍。正是有了這些親兵集團和蠻族士兵,成為支撐俄羅斯的軍事支柱和強邦身架。”后邊有個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接茬兒道:“這在歷史中并不鮮見。古羅馬、大唐、大明,也都如同一轍。富裕士民逃避兵役,軍隊缺乏戰力,有時須要依靠收羅化外部族的番兵去打仗。從前我們那里有些朝代的祖輩就常招撫突厥人來幫著打仗……”

    信孝聞著茄子搖了搖頭,說道:“提到能打,人們通常都會想到圣殿騎士和條頓騎士團,但其實三大騎士團當中,真正能打的卻是醫院騎士團才對。”

    “這個說法我贊同。”毛發蓬松的捧碗家伙歪叼卷煙草棒兒從墻影里現身,在微弱光線之下徐徐轉面,吞煙吐霧的說道,“俄羅斯人對那些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吝嗇,這方面我們對拜占廷帝國深有同感。東羅馬帝國的衰敗,也隨著他們在最該花錢的地方卻很吝嗇這個毛病變本加厲,最后無法收拾局面。在這一點上,我們無法跟奧斯曼帝國相比。他們很舍得花錢,狠下本錢不惜代價去擴張勢力。”

    有樂拿我掏出的藥去敷搽信雄腰股,來回涂抹之際,聞言嘖然道:“人家在說騎士團!”

    “我不是在說騎士團嗎?”毛發蓬松的捧碗家伙歪叼卷煙草棒兒,在光線之下冒著煙轉覷道,“俄羅斯并非一塵不染。從來不虛偽,我們就是那樣。反觀西方那幫家伙,你看他們有多惡劣,并且偽善!那個法蘭西王尤其壞,為了圖財害命,居然拉教皇同謀,陷害圣殿騎士團,指控這群慷慨救濟窮人的貧苦騎士為異端,加以捕殺,并抹黑他們名聲。正如世人所知,騎士團本無財產,其活動的資金主要來自信徒捐贈和寺院扶助,也有受其保護的城堡和莊園主資以贊助。貧苦騎士團被稱為十字軍東征期間威名最顯赫、財富最強大的騎士團,因而樹大招風,引致歐洲君主對其財產的覬覦。可是他們自從被阿喇伯人逐出巴勒斯坦之后,多年流浪各國,輾轉遷徙,一路救濟窮人,慷慨解囊,哪里還有余財剩下?最后卻被教廷和君王們指控為‘異端’,為逼問財產下落,紛紛捉起來折騰死……”

    信孝伸茄子觸過他兄弟后股,抬起來聞了聞所沾藥味,皺眉說道:“我們在說誰最能打,不是比誰有錢。羅德島之戰,醫院騎士團以七千人抗擊突厥二十萬軍隊乘坐的四百艘戰艦圍攻,雖然實力對比懸殊,但騎士團依然獨力堅守了半年才撤走,使突厥軍隊據說有五萬人在戰斗中喪生。隨后在馬耳他大圍攻的戰役里,醫院騎士團又以少御多,而突厥軍隊損失達到三萬余人。‘醫院’他們人數雖少,卻動不動就殺敵幾萬人之多,這種戰斗力你想一想……”

    “這些戰跡我沒聽說過,不知是哪個年代之事?”毛發蓬松的捧碗家伙在光線照耀之下冒著煙說道,“醫院騎士團全稱是‘耶路撒冷圣約翰醫院騎士團’,又被稱為圣若翰騎士團,最初是由勃艮第公國貴族和幾名同伴在耶路撒冷的圣若翰洗者教堂附近的醫院里成立,主要目的是照料傷患和朝圣者。他們當初的職能是提供醫療以照顧病人或受傷的朝圣者。隨后開始向朝圣者提供武裝護送,不知不覺地發展為軍事組織。同時也始終保持著醫療慈善的老本行。由于朝圣者無私的付出讓醫院修會迅速發展,醫院騎士團的醫療事業也受到了耶穌徒們的廣泛贊譽。修會同意將分散耶路撒冷的領土之財產,可以交給醫院騎士團。教廷和駐在國也不讓他們繳稅,反而給他們諸多便利。可見他們真的很有錢,不過他們花錢也如流水一樣。俄羅斯人對那些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吝嗇,這方面我們比不了。”

    有樂搽過藥膏,幫信雄拉上褲裙,轉身拿煙棒兒去吸一口,問道:“最后誰先完了?”毛發蓬松的捧碗家伙取煙棒兒回來叼在嘴上,唏噓道:“貧苦騎士團先完了。可見沒錢真是慘!我們俄羅斯人一直不怎么有錢,更要命是對那些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吝嗇,比方說派我出來走任務,連路費也沒給夠……”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在后面插一嘴:“我的盤纏早就花光了。最慘是赴任撒馬兒罕的時候,還被打劫,且遭弩溫答失里恐嚇……唉,沒錢真的很凄涼。來世我一定要做個有錢人!”毛發蓬松的捧碗家伙叼煙惑問:“這家伙是誰來著?”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伸頭過來說道:“不好意思,我姓馬。來自報恩寺,天順元年三月以都指揮僉事賀玉指揮使金貴使哈密指揮使錦衣衛正千戶提升,轉任撒馬兒罕公使……”

    我坐去信雄旁邊小聲問道:“后來呢?”小珠子在信雄耳后細聲細氣的說道:“三大騎士團中最早成立的是圣約翰騎士團,通常被稱為醫院騎士團,它一直延續不滅,被稱為馬耳他騎士團。由于他們曾長期駐扎在羅德島,之前也曾被稱為羅德騎士團,成員多為法蘭西騎士、北意大利騎士、西班牙騎士。第二個成立的是圣殿騎士團,是十字軍東征期間最為財雄勢大的騎士團,不過結局也悲涼,成員基本為法蘭西騎士。第三個成立的是條頓騎士團,它的成員是清一色的德意志貴族,在耶路撒冷期間由于四面環敵使條頓騎士團無法發揮實際作用,但它后來回到歐洲,在德意志東擴的歷史上給世人留下濃重的一筆。最后除了圣殿騎士團遭法蘭西王陷害而被教皇克萊門特五世下令正式解散之外,另外兩個騎士團雖然屢受挫折,卻都頑韌地存續不亡。離開了馬耳他島之后,醫院騎士團失去了領土,但作為一個組織仍然存在。他們租房居住,在羅馬重建總部,終于再次穩定下來。其軍事使命已經完結,此后主要從事慈善。條頓騎士團改稱德意志騎士團,其總部設在奧地利的維也納。從此專事慈善,包括照料病人和老人。”

    “在這兒開故事會吶?”正說話間,不意那慈祥老者摸索而近,隨著一聲冷哂,抬手炮朝低語之處亂指過來,口中說道,“小胖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躲到這里。角落處那甜美的聲音,是不是綽號‘嘀咕者’的你所發出?”

    信雄搖頭不迭,剛要以甜嫩的聲音說:“不是我……”有樂忙掩住他嘴巴,慈祥老者豎起耳朵,用一只手持握火器,另一只纏裹布巾的染血之手摸尋過來,有樂見其觸近腕邊,先挪開手臂,順勢抓起蚊樣家伙擱在旁邊的手,放去先前之處。蚊樣家伙抬眼瞧見慈祥老者探爪攫近,趕快移開那只手,又把有樂的手推向前去。有樂抬頭瞅見慈祥老者正摸過來,慌忙又挪開手,伸去抓起蚊樣家伙欲縮不及的那只手,不顧掙扎,遞向前去。

    蚊樣家伙使出獨門手法,擒拿扣腕,反將有樂之手扳住,抓握其臂,伸去慈祥老者跟前。有樂見拗不過,掙扎著將兩只手推去信雄嘴邊,小聲說道:“快咬!”信雄張口便咬,有樂叫苦道:“誰叫你咬我的手?咬錯了!”信雄改而另咬,有樂轉面問道:“怎么樣?疼就放開我這只被你扭住的手……”蚊樣家伙搖頭說道:“不放。因為他咬的不是我……”有樂聞言一怔,轉覷道:“啊?他咬住了誰的手?”

    慈祥老者吃痛猝呼道:“誰在咬我這只傷手?”我搶在他抬起手炮轟射之前,急拽信雄避開。

    砰一聲響,硝煙彌漫之中,有樂他們抱頭亂躥。趁慈祥老者在后邊急促裝彈,我拉著信雄,摸黑找地方躲。還好這片殘園里處處古舊墻柱遺跡,尚可遮蔽身影。往墻影雜亂之處溜了一段,只見長利在墻頭打手勢示意趕快蹲低,我拉著信雄剛去半堵矮墻后藏起來,前邊有人問道:“左近似有鎗炮聲傳來,你們聽見動靜了嗎?”

    殘垣暗影里有人說道:“打仗好。我常盼望最好是盡快打大仗,越大越好。”

    隨著腳步聲響近,夜霧中現出幾簇晃閃的火把光焰,迎面走來一伙服色各異之人,其中有個披裹破布的家伙唉聲嘆氣地說道:“為什么不少跟我一樣的人盼著打仗?因為生活越來越不好過,衣食住行皆漲價,工又不好找,吃住犯愁,活計倍漸艱難。日子越來越煎熬,眼看都快過不下去了!最好是四處都打大戰,趕快打起來。打仗難免要死人,死越多越好。我常想自殺算了。在家鄉那邊我常為此而苦悶,什么太平盛世?誰的太平、誰的盛世?這種苦日子已漸沒法過下去。下個月我吃什么?哪來錢交房租?去哪里能找到活干?唯有盼著趕快打仗吧!就算我立刻在戰火中被打死也無所謂,畢竟自殺又下不去手。誰行行好,趕快來殺掉我!”

    旁邊一個白臉漢子插話道:“你越想死,越死不掉。”

    披裹破布的家伙繼續說道,“每次打大戰,就會死很多人。打過了仗之后,活下來的人會發現日子變得好過了。由于很多人在戰爭中死掉,幸存的人在戰后出去找工干又好找了,不再出現千百人求一職那種添堵的糟心事情。并且因為死人多,騰出許多空屋可以入住,整個的房價也會掉下來。最值得高興的是,平時找媳婦很難,然而打過大戰之后,這方面立刻不成問題了。因為打仗通常會死掉很多男人。大量女人成為寡婦,從而獨守空房,使她日子難過。另外還有許多小女孩變成大姑娘,加上本來就是大姑娘的老姑娘們紛紛待字閨中,難以出嫁,而致婚配無望。戰爭之后由于缺少男人,幸存下來的光棍們立時搖身一變,從以前找不到老婆的困窘,轉為廣受女人們愛戴,變成奇貨可居。甚至被女人爭搶,仿佛奇珍異寶一樣……”

    旁邊那個白臉漢子插話道:“期盼戰爭的那些人,你最好是還沒有老婆和女人,以及房子。不然打完仗之后,你的女人會被別人娶走,房子會被別人住進來。”

    信雄忍不住嘀咕道:“為什么這片園子沒人住啊?”有樂本要伸手掩嘴,中途改為敲他腦袋,嘖然道:“這家人死光了,就沒人住了唄。你想搬過來住嗎?”

    服色各異之人聞聲紛紛吆喝:“什么動靜?誰在說話?識相的就趕快出來投降,及早跟我們相向而行。立馬出來跪在我們面前,給你們機會改邪歸正。還口就是挑釁,反擊就是不義,膽敢還手的結果只能是地動山搖!”

    有樂哀泣道:“命運,真是好慘啊!”服色各異之人驚問:“天這么黑,誰在殘垣敗瓦里面哭哭啼啼?”

    我納悶地轉覷,只見有樂挪去墻影下,凄凄惻惻地啼哭:“真的是好慘啊!”服色各異之人紛悚道:“這里如何竟會有人向隅而泣?”有樂轉面訝問:“你們也知道‘向隅而泣’這個成語呀?”

    “怎么不知道?”服色各異之人拿著火把亂照過來,搜尋道,“我們就是那邊來的……”

    “原來如此,”有樂伸手一指,好心提醒道,“這兒有一簇草,最好是別踩著它。尤其不要拿火把去點它。”

    “我們一定要聽你的嗎?”有個披裹土布之人低哂聲中,伸足踢了一下,順勢將火把擼向有樂所指的那簇草團兒。不意眼前倏然激塵亂揚,有一團黑影兒蹦起身來,披裹土布之人劈頭蓋腦不知挨了多少下重擊,跌摜開去。手上火把落地,有樂急拾而起,轉頭朝信雄他們說道,“我一扔過去,你們趕快從這邊跑。”

    說著拋出火把,落去墻邊兩簇草團兒之間。有樂見那些服色各異之人轉頭楞望不解,就加以點明:“它們就跳起來,給你們劈頭蓋腦一通亂踹……”信孝聞著茄子去撿拾火把,往草間照覷道:“然而這兩簇是真的草叢呀,并非鴕鳥之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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