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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天下布武-《一碗茶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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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不在乎丟了什么東西,趕緊趁亂溜走,鉆出人群,往樹林里跑。剛停下來歇會兒,有個人隨后奔至,將我抱個正著,我吃了一驚,耳邊聽到有樂笑道:“剛才真是太好玩了。你為什么逃得這么著急呢?也不等等我……”

    我掙出他的懷抱,繼續往前走,說道:“怎么能不逃,那里都是你家的人。顯如上人有病在身,當下他們本愿寺自身難保,料想也保護不了我。”

    有樂連忙跟隨,問道:“那你要去什么地方呢,前邊全都是清洲的地盤了。往那條道是上洛,沒別的路了。”我聽了一愣,不由停在那里發呆。有樂踅過來,挨到我身邊,與我一起背靠樹望著天,說:“不如去我家?我幫你改換一套行頭,再編些說辭,料想我家那些傻瓜未必能識破。剛才在那轎子里,他們就認不出你……”

    我心想:“當時他們認不出來也未為奇。他們本來就不認識我。身份這個標簽又不是直接寫在臉上。況且我已經被梅雪居士改變行頭了一遍,加上那幫家伙在轎子里只顧盯著那個他們以為是寶貝的東西,并且在互相提防,沒怎么留意我也不奇怪。但如果我不乘亂開溜才奇怪呢。”

    這一路顛簸下來,我確實有點吃不消了,此刻渾身酸疼,哪兒都不舒服,心里也想找個地方先歇一歇,倒下去就能睡著。而且在有樂身邊,我覺得還是可以安心閉上眼睛睡一會的,就在樹下坐草里說:“借你肩膀靠一靠,我先睡一會兒再說。”

    有樂也坐到一旁,讓我把頭靠著他肩膀打盹,他取出水袋遞給我喝,順手指了指前邊一大片果園,說:“前邊似乎是宗三郎家開拓的果園,他是我自己的家臣,不如去他那里歇腳,還有果子吃。”我飲了水,把水袋遞還,眼皮沉沉的道:“你也有手下么?”

    有樂飲著水說:“有啊,他是我唯一的手下。愛種東西,打理土地之類雜活兒什么都干。萬一我被派去打仗,他也會跟著我,幫我組隊什么的。”

    越說越忍不住,就拉我起身,望著前邊的果園,說道:“這片地是我求我哥賞給他的,不料他弄成了好大一片果園,遠遠聞著就很清香,不知什么果熟了。咱們這就趕快去他那里,天黑前能穿過果園走到他家,到那里可以幫你改扮一下……”

    一邊說,一邊拉我前行。我揉著眼皮問:“你怎么介紹我呢?”有樂撓著嘴道:“我一路上追著你的時候已經想過了,就說你是我學茶藝的同門小伙伴,從某個山野小廟里帶出來的,沒事當當我侍童,總之敷衍過去應該不難。況且平時沒人很在乎我跟誰玩,等混熟了你住到我家去都沒事,萬一我覺得有風險時,就把你藏到宗三郎家,他有好多園子,里邊有屋……”

    我問:“咦,你是怎么追上我的?當時我還沒來得及去找你,就被小笠捉住了。”有樂說道:“我被人扔石頭打暈了好一陣子,醒來就到處找你,卻在寺院后邊看到小笠捉著你,就悄悄在后邊跟了一路,打不過他沒辦法,更沒敢作聲。后來到了那條山路上,他搶奪井伊家的馬,還跑掉了兩匹坐騎,我就拉住一匹跑過來的,爬上去就追趕。有一段路追丟了,沒辦法我就繼續往前走,直到又碰見你。說來也是很不容易,當時我走著走著就遇到巡邏的明智軍,還被帶去了光秀大人那里……”

    我抿著嘴道:“怪不得當時我在轎子里看到你跟光秀大人一起。”有樂笑道:“光秀還是好說話的,其實他這個人通情達理,平時也愛當好好先生。不知把他逼急了會怎么樣?反正我沒見過……”我抿嘴說:“當時你把瀧川大人弄得可著急了。”

    有樂笑道:“瀧川其實也沒有別人想象的那樣精。那都是別人以為的,即便是長秀這種看上去很鬼的人精兒,他們也跟普通人差不多,無非肚子里揣著這樣那樣的小九九……”

    正自好笑,忽然隨著一陣急奔的馬蹄聲響,面前涌來一群穿著條紋裝束的騎馬之人,將有樂和我團團圍住。待要往后跑時,轉身看見后邊也涌近許多騎馬的條紋裝束者,分布呈口袋狀逼近,阻斷退路。

    有樂感到進退維谷,不由嘖出聲來,問道:“瀧川又要干什么來著?”有個干瘦老者策騎越眾而出,冷哼道:“你哥有令傳到,要我帶你去見他。”有樂吃一驚,忙問:“我哪個哥說的?”那干瘦老者哼了聲:“還能有誰?”又朝我瞧來一眼,在鞍上居高臨下地說道:“不過她得跟我走。別忘了,先前打賭贏的是我,不是那些和尚。”

    有樂忙道:“先前告訴你這是我小伙伴了,她得跟我在一起才行。”那干瘦老者瞧著我,面有不信之色,低哼道:“你哪來的小伙伴既能跟顯如上人坐在一個轎子里,還竟然持有佛牙舍利微刻的杯盞?”我不由納悶道:“什么杯?”有樂朝我耳邊說:“大概南北朝或者五代十國時候有過一陣‘敬佛滅佛’之風,我記不太清什么時期了,總之佛牙舍利杯據說就是那時失蹤的,一直下落不明,不料至今又神秘出現,卻又不知去哪里了,我想應該還在你手里對吧?”

    我搖搖頭,惘然道:“沒有啊,你們都看見當時我松開手了。那個東西很重要嗎?本以為那只不過是一顆掉進我懷里的牙……”那干瘦老者蹙眉而覷,覺得我的神情似非作偽,懊惱道:“你這小女娃兒竟然不知它有多好?本愿寺一大堆人圍在那兒,八成是被他們當中有人乘機拾去了。況且那時我親眼看到東西掉到顯如上人手邊。此乃稀世極品,這事不能算完!”

    “什么不能算完啊?”一個化著濃妝也掩不住眼神瘋狂之人張開嘴巴往鏡子里邊瞅了瞅牙口,頭沒轉地問旁邊。“你們不膩嗎?”

    其畔一群同樣化濃妝拿著紙片兒的家伙紛聲說:“陪主公練歌,怎么會膩?”

    那個滿臉涂搽白花花脂粉的眼光瘋狂之人照著鏡子問:“不過我倒想知道,已然在這兒練了許久,什么時候算完?”

    “只練一幕當然不能算完,”戲臺上有個高鼻深目的家伙手里拿根小棍子指指點點道,“在我們那兒,歌劇通常都是好幾幕,不單包括舞臺上的獨唱、重唱和合唱,也包括對白、表演和舞蹈。佛羅倫薩的同好們認為古希臘的戲劇實際上就和歌劇一樣,全部劇情皆以歌曲交代。時興之風是亦莊亦諧、悲喜交集,往往是喜劇混合一些悲劇,如在歌劇中插入帶喜劇成份的‘戲中戲’,以吸引更多人去欣賞。就比如說我們現下在排練的這個古代愷撒在元老院被刺殺的故事……”

    那個眼光瘋狂之人照著鏡子問:“愷撒是不是也跟我一樣厲害?”高鼻深目的家伙回答道:“那當然。”眼光瘋狂之人問:“厲害又怎么會被刺殺在自己的地盤上?”高鼻深目的家伙道:“他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了,況且元老院也不完全算是他的地盤,里面也有很多反對他的人。”

    “那他就太大意了,是不是?”鏡子前邊那個眼光瘋狂之人睥睨道,“他知不知道那些人為何刺殺他?”

    “這個我知道,”一個化著濃妝滿臉大胡子的家伙以厚重語音說,“聽說他有流露要自立的野心,被認為企圖推倒他當時所處的那個局,意欲另起新局取而代之,因而不見容于當時維護既有局面的那些人。”

    鏡子前邊那個眼光瘋狂之人目有思忖之色,問道:“信包,你怎么知道?”一個滿面涂抹紅脂的絡腮胡子探出腦袋,瞅了瞅那個臉上粘貼大胡子之人,不由小聲嘀咕道:“咦,信包化妝成這樣我都認不出來了。”滿臉大胡子的家伙道:“我不是信包,我是森蘭。剛才回答的那些是你告訴過我的。”

    鏡子前邊那個眼光瘋狂之人聞言一怔,轉覷道:“你們跟我說話別裝腔扮調啊。不然我都弄不清誰是誰了,個個戴著假面具!”隨即冷哼道:“我‘天下布武’,最終是要惠及眾生。那些人只會在家坐而論道,讓我來完成大業,終結亂世,開創一個新局面,他們又有什么不高興的呢?”

    “人們害怕新事物,”光秀鼓起勇氣,站出來表述他的看法,“任何新生事物,不對他們解釋清楚,詳說其中利害,往往會被視為洪水猛獸。就算說清楚,許多人還是未必能夠輕易接受新生事物。一來關乎自身利益的算計,總是患得患失;二來呢,人們的老習慣總是不好改變。就比如說咱們在排演的這種戲劇……”

    “你這個例子舉的不太好噢,光秀。”一個滿臉深褐大胡子的家伙插了句。“我發現這種新戲劇拿到外邊演出,也有好多人圍著看,還有說有笑呢。”

    “那是看新鮮,”光秀瞥一眼那深褐大胡子的家伙,說道。“圍觀而已。不能說他們就接受了。信包,我問你。你能接受‘切支丹’拜的那個十字架嗎?”

    不叫出名字,我完全沒認出那個扮成大胡子模樣的家伙竟然是出現在顯如上人轎子里的俊秀小胡子。這個名叫“信包”的家伙站在一堆大胡子之間笑道:“‘切支丹’嗎?如今多的是了。你問能不能接受,不如先問你自己。或者回家去問你女兒加西亞。你瞧她連名字都急著改。還有權六家的那個老岳母,你問老古董權六能不能接受他那個如花似玉的丈母娘瑪麗亞?”

    光秀眉頭緊鎖,面有窘色,訥然道:“我女兒年紀小,還不懂事,她只是胡思亂想,諒她也不敢果真改名兒。”信包旁邊一個花臉的家伙道:“不過我看她最近寄來的詩箋,署名似乎已經叫‘伽羅奢’了。”光秀郁悶道:“信照你別再胡說。她又沒洗禮,伽什么羅奢?只要我活著,她休想改這個名。權六的丈母娘是已經受過洗了,他岳父高吉也是。”其畔一個滿面涂抹紅脂的絡腮胡子探出腦袋,問道:“勝家又抱個美人回來了嗎?可他這么老,又邋遢,為什么總是有著名美女肯跟他回家呢?”信包笑道:“人家大名叫‘勝家’,你想想!我聽說他丈母娘也是美人,不如你抱回家去供著。這樣一來你就成為權六的老岳父了,不用再艷羨他。對不對,猴子?”那家伙嘖然道:“我不是猴子,我是誰你認不出來了?”信包笑道:“你把臉涂得跟猴腚一樣紅撲撲,你不是猴子你是誰?”

    光秀拿著歌辭兒道:“他不是秀吉,他是你弟有樂。對了,有樂,我跟你換一下角色演吧,你比我年輕,還是你演這個合適。”這里頭,只有光秀最好認。他幾乎沒怎么化妝,就只往臉上搽了些油脂、抹些粉末,描了眼線,畫粗了眉。我很好奇他演誰。

    有樂瞅了瞅光秀手里的歌辭兒,連忙搖頭而退,笑道:“你的對白太多了,我剛回來記不住這么多歌辭兒,不如還是隨便混混算了。你看我演的這個誰,歌辭兒就很少。”

    “長益!你什么時候改名叫‘有樂’啦?小小年紀就想出家?先前聽說你連頭發都剃了,還拐跑了一個小尼姑。”鏡子前邊那個眼神瘋狂的家伙也是妝容畫得面目全非,原本不好認,可那眼神兒一看就知是那誰誰誰誰。當下他在鏡子里看人,頭也沒回的說道,“出家有這么出的嗎?你再逃家一次,我就真要罰你蟄居了。如今不同往日,你已長大。不許再逃避責任!也該跟著帶兵去作戰了,學學怎么打仗,不要再胡混!”

    有樂咋舌兒道:“我以為你叫瀧川捉我回來是要干嘛呢,陪你演戲練歌還說得過去,可打仗我不是這塊料,又沒打過……”

    “誰生來就會打仗?”鏡子前邊那個眼光瘋狂的家伙說,“誰都是練出來的,連信包都上過陣了,你也該上了。你早就該上了!被你躲過太多次,這次你說什么也要去打一仗!再不去打,等我們把天下平定就沒仗打了。”

    有樂愁眉苦臉道:“沒仗打不更好?不如你們去打仗好了,我留在家里伺候老小,順便給你們做好茶,等你們回來喝……”

    “你做茶?”鏡子前邊那個眼光瘋狂的家伙冷哼道,“你就會作亂。先前你們一幫人擠去顯如那轎子里搞什么搞?本愿寺有人在朝廷上控訴你們搞壞了他收藏的好幾套稀有茶具,還偷走了什么,又害得顯如發病了,談和怎么談?我應該罰你去攻打他們,不過那是瀧川的事情。他們鐵炮對鐵炮,你玩不轉這種火爆場面。不如你去幫著九鬼練水軍,跟嘉隆他們去打那個自封為‘西部霸主’的輝元家……”

    有樂叫苦道:“我暈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就暈浪還練什么水軍,一上船就吐死了。況且對手是孔明一樣的輝元大人,他來一出‘火燒赤壁’,就把我變成烤熟的曹操了。不如我留下來幫你們排演戲劇,必有很多好想法能發揮。對了,最近我背會了一首詩詞,叫作什么‘羽扇綸巾’,什么什么‘檣櫓灰飛煙滅’,我覺得很好。不如加進我們在排練的歌辭兒里,改用‘切支丹’的唱法唱出來一定也好有氣勢,還有你那首著名的‘人生五十年’,我覺得也可以加進歌本里嘗試不同的唱法……”

    “用你說?”那個眼光瘋狂的家伙睥睨道,“我已經這么做了。以羅馬的唱腔唱這支歌很好聽,果然氣勢十足!昨天你沒在場,我再唱一遍給你聽!”

    說著,走到戲臺中間,先打個響指,讓人把燈光聚照在他身上。高鼻深目的家伙見他又來勁了,連忙幫著協調道:“恒興,你們幾位記住和聲合唱啊。還有下邊一起奏樂的諸君,準備好了沒?”

    我戴著有樂給我改扮的冠帽,先前被他家一個名叫恒興的人安排在拿樂器那群人之末,手里拎著兩個調匙銀勺之類玩藝,隨著樂曲奏響,在那兒叮叮的輕敲,心想:“不料我成為‘濫竽充數’那個故事里的南郭先生了。”看了看旁邊,有個帶著貨郎鼓的白凈少年在那兒裝模作樣地打鼓,還一邊輕手拍鼓一邊小聲對我說:“姐姐,你若需要什么時下流行的唇膏、腮紅、睫毛刷之類小玩藝,記得隨時找我要。什么好東西都能幫你搞到,再缺貨也能有。對了,我叫秀政,時下他們都叫我‘名人小久久’……”

    旁邊一個吹簫的白臉小子轉頭說:“前次你搞來的那盒爽身粉,我姐說弄她很癢啊。”打鼓那小子嘖一聲說:“高次,你媽媽瑪麗亞整箱都拿走了,她怎么不說癢?你姐姐之所以癢,并不是因為爽身粉弄她不爽,而是她新嫁給的老公權六不愛洗澡太邋遢,才使她身上也癢了。問題在權六,不在爽身粉。”

    當時我還不曉得,這位一眼看穿我扮成男妝的少年是后來的名將堀秀政,年幼時由身為一向宗徒的叔父撫養,十二歲時成為秀吉之侍從。后由秀吉推薦,成為了信長的近侍,并于此時元服。十五歲起就擔當大任,在隨軍征戰和擔任各奉行中度過少年時代,成為信長的親信。這個伶俐之人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給你干好,不但深受信長和秀吉喜愛,其他人也都很喜歡他。他短暫一生中經歷過的大事就不說了,讓人印象最深的是經常看到他穿梭各家府宅后院私下里給家眷們帶貨。他總有各種新奇小玩藝,每當他來,一家大小都很高興。

    至于高次,他那位據說有著絕世美貌的姐姐其實早已被糟老頭勝家看上了。據我所知,并不像人們所說的后來才遭那老頭霸占。她丈夫“孫犬殿”由于跟我們家有些淵源,算得是甲州我們家的庶流,而他們姐弟的母親是小谷城主長政之姐,在有樂他哥看來有著雙重的敵對干系,這使得她丈夫和整個她們家處于很不妙的境地,雖然生下一男一女,但女兒早夭,這期間他姐姐被有樂家那位權勢很大的家老勝家乘機染指,為保全其家,不得己改嫁給糟老頭勝家,又生下一個兒子。這成為糊涂帳,究竟是她為“孫犬殿”生出兩個兒子,還是只有一個?改嫁勝家之前,她留下一個兒子也就是長子勝俊,后來成為著名歌人“長嘯子”,另一個兒子應該是糟老頭勝家使她懷上的,即是日后生出的次子利房。這個名字,還是那糟老頭給他取的,據說取自其愛將利家的一個字。

    那時候,有勢力的男人恃強凌弱,逼女人改嫁的事情不少。高次的姐姐給我印象很深,由于美麗出眾,她被迫改嫁了至少兩次。

    隨著高次一曲哀怨嗚咽般的簫聲起,有支笛子啁啾跟隨其后應合,諸般樂器奏將起來。旁邊那白凈小子打著小鼓之余,伸嘴湊近我耳邊悄聲說:“那個吹笛子的小男孩是他兄弟高知,你跟在笛聲后面輕輕地敲調羹,一直敲一直敲。等歌聲唱響后,你又改為以調匙輕敲勺子,記住要跟著節奏敲。”

    我正要照做,不意背后立起一個沖天辮小男孩兒,兩手拿著大鑼鈸突然交磕,震得我們幾個一時難以定神。旁邊那白凈小子轉頭埋怨不迭道:“表弟,你站遠些,別在我們耳后敲鈸!”隨手掏出一對軟棉團兒遞給我,示意用以塞耳。

    我強自定神,心想:“塞住耳朵還怎么奏樂?后邊那個小孩兒敲鈸雖然震耳欲聾,不過我應該還能頂得住……”

    就在這時,戲臺上歌聲響起。先是信包、信照、森蘭之流在那兒唱起詠嘆調,隨著高鼻深目家伙指揮的手勢,他們充滿感情地唏噓哼吟,并且左搖右擺,狀如江河滔滔、形若滾滾浪涌。有樂瞠目之余,不禁好笑:“是要唱‘大江東去’了嗎?還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那誰?”

    然而他說的全沒掰對,詠嘆調哼吟到最低處的時候,前邊一排金發碧眼之人齊抬白手奏起琴曲,左右兩邊琵琶、古錚、嗩吶諸般樂器交相奏響,以及各種琴聲縈徊伴轉,那眼神瘋狂的家伙站在光線照映之下,徐徐轉面,滿含悲情的目光掃視臺下眾人,先嘆了口氣,發出濃重的悲憫聲息,繼而眼淚汪汪地向我望來。

    我不禁一激靈,手里拈著的調匙勺子都掉地了,連忙俯身去撿拾。耳邊傳來幾聲嗟哦般的男嗓低沉合唱:“前年膾鯨東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壯。去年射虎南山秋,夜歸急雪滿貂裘。今年摧頹最堪笑,華發蒼顏羞自照。”大腦袋的信雄接茬兒蹦跳道:“誰知得酒尚能狂,脫帽向人時大叫!”

    長秀撥弦弄琴,丹巾羽帶飄飄,獨自在角落里清聲吟唱:“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那個名叫恒興的人眉頭深鎖,率身后一門眾低唱:“勸君及時行樂,畢竟人生苦短,歲月何時饒過誰?當初那些青澀臉龐,轉瞬不復存在,徒剩下內心陣陣唏噓……”

    又隨著一陣幽怨若嘆的絲竹之聲奏起,那眼神瘋狂之人以渾厚蒼勁的嗓音高唱:“人生五十年,天下間,一切恍如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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