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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榮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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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墻上,張幼林將手里的鵝卵石狠狠地扔出掩體。一陣密集的槍聲響過,離他一丈多遠的大師兄身中數彈,仰面倒下,身上霎時血流如注。

    張幼林大怒,他抄起地上的一支***朝城墻下扣動扳機,但槍還是沒有打響。他急得大叫:“這槍怎么都打不響?誰來教教我?”

    一個負重傷的士兵斜靠在城墻上向張幼林伸出手:“兄弟,給我槍!”

    張幼林遞過槍,士兵艱難地拉動槍栓,將子彈頂上膛,又還給張幼林,聲音微弱地說道:“不會用槍沒關系,見著洋人就摟火,別傷著自己人就行。”

    “大哥,謝謝啦!”

    “不客氣,瞄……瞄準了打……”士兵的頭耷拉下來。

    一個叫花子扛著一箱彈藥上來了,他打量著張幼林:“呦,這不是張少爺嗎?怎么跑這兒來啦,這是玩命的地兒,您跟著摻和什么,還不快下去!”

    這個叫花子平時常在張家附近乞討,和張幼林挺熟。張幼林看了他一眼:“別瞎咋呼,趕快抄家伙,洋兵上來啦。”

    張幼林朝著對方的散兵線終于打響了一槍,***的后坐力很大,他肩膀被槍托狠狠撞了一下,城下一個洋兵被擊中栽倒了……

    守軍士兵歡呼起來:“兄弟,好樣兒的!”

    張幼林得意忘形,他站起來放聲大笑:“哈哈!洋鬼子,我還以為你不是肉長的……”突然,一顆炮彈在附近爆炸,張幼林被強大的沖擊波拋到了半空中……

    這一切被何佳碧在望遠鏡里看得一清二楚,只見何佳碧的表情倏地就變了,大叫一聲:“糟了!”

    “小姐,快點兒吧!”環兒已經站到了院子里,何佳碧還在房頂上沒動,這時,她從望遠鏡里看到叫花子從一個角落里沖出來,背起張幼林就往外跑,何佳碧急忙從房頂上下來,高聲喊著:“環兒,快備車!”

    左爺和一群嘍啰正圍著桌子在自家院子里喝酒,他們已經脫下了義和團的那身裝束,換上了往日的便裝。柴禾急急忙忙跑進院子:“左爺,洋兵已經打到前面那條街了,義和團的大師兄催咱們上呢,他們快頂不住了。”

    左爺看了他一眼,揚脖喝了一杯酒:“嘿嘿!大師兄發令了,這就有意思了,弟兄們,誰是大師兄啊?”

    黑三兒搖著腦袋:“不認識,沒聽說過這個人。”

    小五夾進嘴里一粒花生米:“憑什么讓咱們上?沒看見咱弟兄們正忙著呢嗎?哪兒有時間去打仗啊。”

    柴禾這時也回過味兒來:“就是,打仗關咱們什么事兒?京城的大門敞著,誰他媽愛來誰來。”

    左爺揮揮手:“你去告訴那個叫什么大師兄的,老佛爺和皇上都跑了,他還起什么哄啊,自己要不想活了也好辦,護城河又沒蓋兒,跳護城河去呀,干嗎非拉著我們弟兄去墊背?你告訴他,弟兄們正喝酒呢,沒工夫!”

    柴禾坐下:“算啦,左爺,我也甭去了,興許我還沒到那兒,那個大師兄就讓槍子兒打死了,我不是白跑冤枉路嗎?”柴禾拿起一杯酒:“還是他媽喝酒痛快……”

    黑三兒湊到左爺的耳邊:“左爺,如今洋人忙著攻城,官軍和義和團忙著守城,老佛爺和皇上忙著逃跑,咱們也別閑著呀,總得找點事兒干不是?”

    “你的意思是……”

    “趁亂發點兒小財嘛,您想啊,皇上都跑了,現在的京城可是沒人管嘍。”

    左爺一拍腦門:“嘿喲!我怎么把這個茬兒給忘啦?你小子腦子是好使,等會兒老子得賞你兩吊,起來,起來,都抄家伙,跟我出去轉轉……”

    “等等。”柴禾放下酒杯,“我說左爺,咱還得穿上義和團的衣服。”

    “怎么個意思?”左爺問。

    “冤有主,債有頭,有賬也該找義和團算去,是不是這個理兒?”

    “嘿!柴禾,你小子想得可真周到,一會兒賞你五吊。”左爺大笑。

    這伙人換上義和團的衣服,手里拿著大刀、長矛竄出了大門。

    他們剛拐到大街上,迎面看見叫花子背著渾身是血、已經昏迷的張幼林氣喘吁吁地走過來,黑三兒認出了張幼林,悄聲說道:“左爺,是榮寶齋那小兔崽子,看樣子傷得不輕,這會兒也沒人給他撐腰了,這可是咱下手的好機會。”

    左爺陰冷地盯著張幼林:“讓他再活些日子,我還得用他做筆大買賣!”

    這時,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在叫花子面前停住,何佳碧跳下來:“快把少爺放車上!”叫花子早已汗流浹背,不住地連聲道謝。馬車掉頭向前面的一家藥鋪疾駛而去。

    秋月在院子里聽著一陣緊似一陣的槍炮聲,坐立不安:“幼林怎么還不回來!”

    “很可能被擋在路上了,您不要著急,我出去看看。”伊萬轉身要走,秋月攔住他:“外面情況不明,您不能隨便出去。”

    “這樣的日子我真是過夠了,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呢?”伊萬十分無奈。

    “快了,義和團和洋兵一交上火,離結束的日子就不遠了。”

    伊萬抱住秋月:“答應我,跟我一起回俄國吧,我已經離婚了。”

    秋月沉默不語,伊萬深情地注視著她:“要不是發生這場變故,我上個月就該離任了,如果你答應和我一起走,只要回到使館,我立刻提出申請,我向上帝發誓,讓我照顧你,這也是楊大人的意思。”

    提到楊大人,秋月的眼睛里瞬間充滿了淚水。

    參加抵抗的義和團和清軍終因實力懸殊而戰敗,1900年8月14日,八國聯軍進入北京城區,北京城即將面臨一場劫難。

    第二天清晨,在伊萬的一再請求下,秋月揮淚離開了暫時的棲身之所。

    八月中旬正是北京最熱的時節,馬車封閉的車廂四面都被卸掉了,只留下了頂棚遮擋太陽。秋月和伊萬并排坐在行駛的馬車上去東交民巷,被剛出貝子府的徐管家看見了,徐管家不覺愣住了,半晌才醒過味來。

    徐管家匆忙趕到了額爾慶尼家,額爾慶尼正在院子里喂鳥,要把徐管家往客廳里讓,徐管家擺擺手:“就在這兒說吧,唉,義和團鬧了這么些日子,眼下洋兵打進來了,您說,京城能有好兒嗎?貝子爺讓您也趕緊躲躲,甭管上哪兒,先離開京城。”

    額爾慶尼聽罷感慨萬分:“到了關鍵時刻,還得說是自家人想著自家人啊,回去替我好好謝謝貝子爺!”

    “那我就告辭了。”徐管家要走,被額爾慶尼攔下了:“您等等。”額爾慶尼轉身進了北屋,徐管家閑著沒事,逗起鳥兒來。鳥籠子里,只見兩只藍靛頦兒歡天喜地,正“伏天兒,伏天兒”地叫著。

    額爾慶尼手里拿著個精致的長方形盒子出來,徐管家看著他:“您這藍靛頦兒珍貴呀,能叫‘伏天兒’。”

    “豈止能叫‘伏天兒’啊,您再聽聽,是能叫‘起落板伏天兒’。”

    徐管家仔細聽著,鳥發出了類似“吱吱、嘟嚕兒”的一種聲音,他點點頭:“是有起落板。”

    “我剛弄到手的,藍靛頦兒的絕品,唉,不是時候啊!”額爾慶尼把手里的盒子遞給徐管家,“這是上好的靈芝,給貝子爺帶過去。”

    徐管家接過盒子:“看著您這鳥兒我還想起來了,張爺家的那個世交秋月姑娘,您猜怎么著?”

    額爾慶尼琢磨了一下:“自個兒找上門來啦?”

    “沒有,跟著洋人走了,我來的時候親眼瞧見的。”

    額爾慶尼眉頭一皺:“哎喲,那就別招她了,如今洋人是爺,咱惹不起!”

    送走了徐管家,額爾慶尼就忙著招呼家里的用人收拾東西,他自己則回到床上小睡了一覺,醒來坐在了太師椅上閉目養神。三郎提著鳥籠子走進屋來:“大人,這對藍靛頦兒帶不帶?”

    額爾慶尼擺擺手:“不帶,這是去逃難,哪有閑工夫伺候它呀。”三郎看著鳥兒:“可惜了的。”

    “可惜了的東西多了。”額爾慶尼轉念一想,“也別糟踐了,讓人把它送給張爺,做個順水人情兒。”

    “是。”三郎退下了。

    北京劫難來臨了,八國聯軍進城的這幾日,聯軍統帥、德軍元帥瓦德西特許士兵公開搶劫三天,然而,何止這三天,直到八國聯軍撤離,搶劫就沒有真正停止過。皇宮、頤和園里珍藏的寶物被搶掠,大量珍貴的文物流失,八國聯軍還搶走了北京各衙署的存款約六千萬兩白銀,其中日軍劫掠戶部庫存白銀三百萬兩后,放火焚毀衙署,掩蓋罪證。同治皇后的父親、戶部尚書崇綺的妻女被拘押到天壇,遭到聯軍數十人**,歸來后自盡,崇綺也服毒自殺了。位于西四北太平倉胡同的莊親王府被聯軍放火焚燒,當場就燒死了一千七百多人。法國軍隊路遇了一群中國人,懷疑是義和團,竟然用機槍連續掃射長達十五分鐘,全部打死……

    據當時的一位目擊者記述:“各國洋兵,俱以捕孥義和團、搜查槍械為名,在各街巷挨戶踹門而入,臥房密室,無處不至,翻箱倒柜,無處不搜。凡銀錢鐘表細軟值錢之物,劫擄一空,稍有攔阻,即被殘害。”

    街上冷冷清清,幾乎見不到行人,整座城市處于癱瘓狀態,然而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那就是張山林這位爺。大清早,張山林就七繞八繞地來到了額爾慶尼家。

    藍靛頦兒在鳥籠子里已經無精打采了,張山林見了心疼萬分,趕緊加水、喂食,邊忙乎邊抱怨:“瞧瞧,怎么都成這樣了?”

    用人在邊上看著:“沒人會伺候啊,額大人走之前留下話了,讓把這對鳥兒送給您,可這幾天街上亂哄哄的,誰敢給您送過去啊。”

    “今兒早晨我聽說了,沒耽誤,到家擱下鳥籠子,躲著洋兵的槍子兒就來了,我就知道你們不會伺候,要是再晚來兩天,這鳥兒可就玩完了……”

    外面吵吵嚷嚷,接著就是重物砸門的聲音。用人臉色大變:“不好,洋兵來了,您先躲躲。”張山林提著鳥籠子被用人讓進了東屋。

    用人打開了大門,一群洋兵蜂擁而入。這些洋兵有的帶著鏟子、鋤頭,有的拿著斧子、背著包袱,還有的提著上了刺刀的洋槍。

    用人滿臉驚恐:“我家大人帶著銀子早跑了,家里沒留下值錢的東西……”洋兵們根本不聽用人講話,一把將他推開,徑直進了院子。

    幾個洋兵先是嘰里呱啦地商量了片刻,然后在院子里開始用鋤頭撅地,其余的在各進院子里竄來竄去洗劫物品。

    張山林在東屋里捅破了窗戶紙,緊張地向外張望。

    北屋里,一個身材高大的洋兵用斧子使勁地劈著樟木箱子上的銅鎖,用人上前阻攔:“洋大人,你們可不能這樣,要是我們家大人回來,我可沒法兒……”話還沒說完,就被邊上站著的另一個洋兵推倒在地,用人爬起來又上前阻攔,洋兵惱怒起來,回手就是一斧子,這斧子不偏不斜,正好砍在用人左側的頸動脈上,鮮血立刻躥出了老高。用人悄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

    箱子打開了,洋兵大叫:“發現寶貝了!”在院子里掘地的洋兵聽到叫聲,扔下鋤頭跑進了北屋。

    張山林趁機提著鳥籠子從東屋跑出來,躥向大門。北屋的洋兵發現了他,跳到門口向他舉槍射擊,張山林跑得飛快,已然消失在影壁后面……

    張山林逃出了胡同,見洋兵并沒有追出來,這才松了口氣。看看籠子里的鳥兒,雖說受了點驚嚇,但還好好的,不覺心中大喜。他盤算著,今兒個是老天爺保佑,大難不死,白撿了一對極品藍靛頦兒,值了!張山林又加快了腳步,他要給侄子顯擺去。

    張幼林的左小腿被彈片擊穿,在藥鋪止血、包扎之后就被何佳碧和叫花子送回了家。

    莊虎臣請來太醫,太醫看了看,說問題不大,沒傷著骨頭,不會落下殘疾,大家這才放了心。

    這幾日洋兵到處搶東西,鋪子關門歇業,莊虎臣心里惦記張幼林,抽空又過來看看。他拐進了胡同,猛然看見秋月和一個洋人正站在張家的大門口敲門,仔細一看那洋人,莊虎臣不禁大驚失色,趕緊閃身躲進了旁邊一戶人家的門洞里。

    張山林提著鳥籠子走過來:“莊掌柜的,您在門洞里干嗎呢,怎么不進去呀?”

    “秋月姑娘和一個洋人剛進去,我來得不是時候。”

    “洋人?”張山林一愣,莊虎臣湊到他的耳旁悄聲說道:“您還記得松竹齋倒閉之前跟銀行借銀子那事兒吧?就是那個洋人經手辦的,松竹齋改成榮寶齋都好些年了,是不是他發現了什么,趁著眼下的亂勁兒又來找后賬?”莊虎臣往張家門口看了看:“他來就來吧,還扯上了秋月姑娘,這事兒就復雜了。”

    “等等,您說什么,秋月和洋人在一塊兒?”張山林一下子恍然大悟,“明白了!額大人的消息可真夠靈通的呀,怪不得他要送鳥兒給我呢,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

    莊虎臣聽得莫名其妙,張山林拍拍他的肩膀:“我說莊掌柜的,什么松竹齋改成榮寶齋的,您趁早兒把它忘了吧,如今是八國聯軍打進了北京城,洋兵正四處搶東西呢。”張山林壓低了聲音:“咱們那鋪子可得有點準備。”

    莊虎臣也壓低了聲音:“值錢的東西都埋起來了。”

    張山林擺擺手:“瞎掰!我剛在額大人家看見的,洋兵掘地三尺找寶貝,你埋哪兒也得讓他們挖出來。”

    “您別把話扯遠了,先說眼前的,您說,這秋月姑娘……”

    “好事兒啊,現在什么人最橫?洋人哪,隨便搶東西、殺人,連老佛爺都惹不起跑啦,就甭說貝子爺、額大人了。”張山林搖晃著腦袋,“秋月姑娘,行啊,勾搭上洋人,貝子爺就不敢惦記了,他額大人還能拿榮寶齋怎么著啊?”

    莊虎臣點點頭:“您說得有道理。得,您進去吧,我改日再來。”張山林進了院子徑直就去了侄子的臥室,他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幼林,我可差點兒就見不著你了!”

    張幼林斜靠在被子上,詫異地看著他:“叔,街上這么亂您還出門?”張山林舉起鳥籠子:“你瞧瞧,這鳥兒你見過嗎?告訴你吧,極品藍靛頦兒,全北京城就這一對兒,賠上命也值,哪像你啊,不明不白地挨了一炮……”

    這時,張李氏陪著秋月、伊萬走進來,張山林站起身,有些尷尬:“呦,秋月姑娘來啦,你們聊,你們聊……”他提起鳥籠子趕緊溜了。

    用人抱進一摞書,放在了張幼林的枕邊,秋月看了看張幼林的傷腿,憐惜地問道:“還疼嗎?”

    “沒事兒,我能忍著。”

    “我給你選了些書,反正你也下不了地,慢慢看吧。”

    張李氏笑望著秋月:“也就是你還能說說他,我的話,他是一句也聽不進去……”她們坐在床邊閑聊,張幼林注視著伊萬:“伊萬先生,您不會帶秋月姐去俄國吧?”剛才一進門,張幼林就發現伊萬有些異樣。

    “這可說不好,我的任期已經滿了,卸任后我會考慮回圣彼得堡,秋月答應跟我走。”伊萬的臉上洋溢出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幸福和喜悅。

    張幼林一下子失望到了極點,他又轉向秋月:“秋月姐,這是真的?”

    秋月默默地點點頭。

    “秋月姐,你回答我!”張幼林顯得很固執,秋月猶豫了片刻,輕聲說道:“是真的,幼林,我已經答應伊萬了。”

    聽到秋月這樣確切的回答,張幼林覺得自己支撐不住了,數年來魂系夢牽、不斷憧憬的一個美麗的夢想瞬間就被擊碎了,他感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身體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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