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卑躬屈膝-《花與劍與法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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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爾的詰問,讓維爾福檢察長猛然之間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夏爾,“你……什么意思?”
“這一切我還沒有報告上去,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報告上去。”夏爾的笑容越發和煦了,“那么,檢察長大人,您認為我應該報告上去嗎?”
檢察長定定地看著少年,臉上又重新見到了模糊的血色,他的眼睛里面陡然又出現了希望。“你要放我一馬?”
“是啊,再怎么說我們兩家人也算是親戚,我也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您受罪啊……”夏爾長嘆了口氣,“再說了,如果您倒了大霉,壞了名聲,瓦朗蒂娜也好過不到哪里去,社交界的大門再也不會對她敞開了,我可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夏爾一副同情的樣子,幾乎連自己都要相信自己的話了。
“瓦朗蒂娜……瓦朗蒂娜……”檢察長喃喃自語,然后驀地感受到了什么。
是啊,這個花花公子說不定是看上了瓦朗蒂娜,所以才想要放自己一馬,這就說得通了。
不然的話,以特雷維爾家族的奸猾無情,如果真要準備徹底搞垮自己了,那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和自己一家劃清界限,怎么可能還跟自家來往?更別說還要介入到自己家的家事了。
由此可見,特雷維爾家族并不想要摧毀自己,而是打算拿這個秘密來要挾自己,得到一些東西。
雖然被要挾的滋味很難受,但是總比被毀滅要好。
猶如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此時檢察長也無心再去呵斥這個混賬小子的狼子野心了,相反他倒是有些慶幸。“是啊,看在瓦朗蒂娜的份上,我請你……請你高抬貴手吧,我到了這個年紀還有什么奔頭呢?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啊!我聲名掃地了不要緊,可是孩子們怎么辦?他們可吃不了這樣的苦……瓦朗蒂娜身體本來就弱,而且也心高氣傲,她怎么受得了這樣的打擊?所以夏爾,我請你看在瓦朗蒂娜的份上,放過我們……”
剛才還傲慢尖刻的檢察長,此時卻卑躬屈膝,連連哀求少年人放他一馬,前后變臉之快連夏爾都始料未及。
這個鬼東西,別看現在這么卑躬屈膝,一旦有機會反咬一口,肯定絕對不會猶豫的吧!他心里罵了一句。
不過,至少現在,他是已經掌握住了整個的主動權了。
“是的,為了瓦朗蒂娜,我們應該做出一些妥協和犧牲,我覺得我應該保住您,保住您一家的地位。”夏爾淡然微笑著,“但是,這一切,必須是要建立在您全方位對我合作的基礎上——”
“怎么合作?”檢察長也無心討價還價了,直接就問夏爾。
“首先請告訴我,在1815年,您為什么要把可憐的愛德蒙-唐泰斯送進監獄,又為什么不敢讓他出來。”夏爾馬上問。
“這個……”一聽到這個名字,檢察官臉又抽搐了一下,期期艾艾地不肯回答。
“先生,您好像忘了,我是在幫助您。如果您從一開始就不肯合作的話,那么我也沒辦法了。”夏爾聳了聳肩,然后輕松愉快地威脅著對方,“您反正是要坦白的,要么跟我坦白,要么就跟審問您的法官坦白,其中的區別,我想您是摸得清楚的吧?”
為了加重對方的恐懼,夏爾又補了一刀,“以您的地位,將來被派來審問您的人,一定不會是太低的級別吧?也許是您的同僚,您說說看,到時候他看到您身陷囹圄的樣子,到底會作何感想呢?”
夏爾的威脅,終于摧毀了檢察官最后的心理防線,他痛苦地垂下了頭,選擇了對這個少年坦白。
“哎……年輕的時候我們是多么輕率啊!每個人都不得不為他們輕浮的青年時代還債。”
“您不用怕,我不是您的債主,我只是個傾聽者而已,請放心說吧,我保證替您保密。”夏爾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還給維爾福檢察長倒了一杯酒,靜等對方交代。
維爾福檢察長拿起酒杯,一口痛飲了下去,然后干脆地向夏爾坦白了那一樁樁陳年舊事。
“其實一切都很簡單——我那時候在馬賽任職法官,那時候波旁王朝剛剛復辟,最怕的就是皇帝的支持者們鬧事,尤其還怕他們背地里搞什么陰謀,所以對各地進行了高壓管制。那時候很多帝國任命的地方官和法官都被直接清退了,所以我年紀輕輕就成了地方法庭庭長,人人都覺得我前途無量,我自己也是這么想的——所以為了讓路易國王感受到我的才能,我加倍努力,到處刺探波拿巴黨人的陰謀,審判那些頑固的波拿巴支持者,在這種高壓氣氛下,每抓到一個波拿巴分子,判決都會十分嚴厲。不得不說,我當時的成績很好,以至于那里很多人都怕了我……呵,如果帝國沒有復辟的話,也許我在法律界的成就會比現在還要高吧。”
帶著苦笑,維爾福檢察長先回憶了一番舊日的光榮,然后進入了正題,“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檢舉書,舉報一個名叫愛德蒙-唐泰斯的商船水手,在隨商船在地中海航行的時候,私自離開了船,上了厄爾巴島,并且面見了拿破侖,從他那里帶走了重要信件,充當信使。”
“信使!?”夏爾驚訝得睜開了眼睛。
原來如此……厄爾巴島是當時拿破侖皇帝的流放地,也是波旁王家最害怕的地方,和那里私自勾結已經是大罪了,更何況還為他們充當信使,那簡直就是陰謀分子。
難怪這個青年人要被判重罪送到伊芙堡去……
“他送了什么信?”
“一些來自巴黎的信件,有些信還是我父親親自寫的,信的內容大多是波拿巴分子們已經策動了多少人幫助帝國復辟,以及商討何時在法國登陸——顯而易見的危險信件。”維爾福檢察長老實地回答,“當時我還不知道,這是我父親后來告訴我的。”
“這么重要的信件,您的父親會交給一個小海員來送嗎?”夏爾有些狐疑,“他當時是個青年人,我看了監獄的檔案,他入獄的時候甚至還不到二十歲,這不像是您父親的行事風格,他當時是巴黎波拿巴黨人地下組織的首領,行事非常謹慎。”
“您好像很了解我父親?”維爾福檢察長有些驚詫。
“我在皇家檔案館里面,看了很多有關于您父親的文件,以及一些他寫給皇帝的親筆信。”夏爾平靜地回答,“所以我想我應該是了解他的,甚至對他那一段時間的行為我可能比您更加了解,包括他負責鋤奸,殺死了伊皮奈男爵的事情。”
夏爾說這么多,是有意在維爾福心里再次印證“真的是陛下讓他來調查我們一家”的想法,用實話騙人永遠是最容易的。
果然,聽到了夏爾的話之后,維爾福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頓了一頓之后,他艱難地猶豫了一下,然后回答,“是的,這一切只是個意外,當時我父親委托送信的是商船的船長,這是一個老波拿巴黨人,相當靠得住。可是這個相當靠得住的人在啟航后不久就得了急性腦膜炎去世了,他死得很快,只來得及把信件交給了愛德蒙-唐泰斯,然后這個年輕人就把信帶過去了,他讓自己卷入到了風暴當中。”
“真是個倒霉蛋。”夏爾下了一個評價,也不知道是指那個急病死的船長,還是指那個可憐的年輕人。“那個小家伙一定不會想到,幫朋友完成遺愿,這么一點小事會送了他的命吧?我敢打賭他甚至不知道信里面說的是什么,就做了個糊涂鬼!”
“政治里面沒有輕率,要么不做,要么就是做了,沒有人會管你是因為什么而做的,做了就是做了,所以他被判罪了。”維爾福垂下了視線,似乎是在為自己辯解,“我收到了檢舉信,然后抓了他,審問他,他一直辯解自己無罪,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是這沒有意義,我根據他的所作所為判他有罪,然后讓人把他送去坐牢。如果……如果當時我只是做了這一步,那一切都還可以挽回,哎,人在年輕的時候要犯多少錯誤啊!”
“您在之后還做了什么?”夏爾連忙追問。
“抓了他之后,根據他的證供,以及我在馬賽審問那些波拿巴分子所得到的一些線索,我抽絲剝繭,然后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維爾福檢察長抬起頭來,雙目無神地看著窗外,“這些膽大包天的波拿巴分子,準備幫助拿破侖皇帝登陸,然后舉兵造反,奪回法國。”
他到了這個時候還下意識地用“造反”這個詞,由此可見,在心底里,這位檢察官閣下根本就沒有把帝國當成是自己心目中的正統——不過夏爾倒是不在意這種細枝末節。
“真是可怕的業務能力。”夏爾恭維了對方一句,“您確實是個出色的檢察官。”
“出色得過頭了,結果坑害了自己。”維爾福檢察官苦笑著回答,“得出了這個結論之后,我不敢耽擱,一路快馬加鞭,來到了巴黎,并且求見了路易十八國王,告訴他我所發現的一切,提醒他提防南方的海疆,不要讓那個被困在孤島的逆賊重新回來……然而可惜的是,我終究還是晚了幾天,就在路易十八國王讓南方進入警戒傳到馬賽之前,拿破侖在南方登陸了,然后以莫名其妙的速度席卷了整個法國,路易十八倉皇逃跑,而我則不知所措地留在了巴黎,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從王朝的功臣變成了叛逆……”
“您比其他叛逆好得多,至少您有一個能幫您擺脫惡名的父親。”夏爾回答。
“是啊,那時候我也只有父親了。”維爾福長嘆了口氣,“那時候我已經不知所措,最后只能跑去投靠父親,而我父親那時候卻是春風得意,他因為自己的功勞而被陛下重用,眼看就可以成為未來的帝國重臣……”
“然后您就懇請他幫您重新找到前途?”夏爾再問。
“是啊,當時我是叛逆,而且因為我在馬賽配合波旁王家嚴厲鎮壓波拿巴分子,所以很多人都恨我,現在這些人翻身了,而我前途盡毀,我只能懇請他幫我了。”維爾福檢察長點了點頭,“我父親答應了,不過他要我先蟄居一段時間,讓那些人淡忘掉對我的仇恨,他會幫我去上下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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