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越想心中越是不安，他清楚一旦過江的玉昔帖木兒大軍被截斷退路，那將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縱然他們再能打，可深陷江南也終將被消磨干凈。而黃河以南的兵力盡喪，中原已無屏障，宋軍若是大舉北進便可飲馬黃河，兵威大都。

    不過現(xiàn)在木已成舟，大軍已經(jīng)過江，真金也只能盼著玉昔帖木兒借江東兵力空虛之際長驅(qū)直下，在其各處勤王軍到達之前，奪取臨安，俘獲殘余南朝皇室。可惜的是南朝小皇帝身在江北揚州軍前，手中還握有十萬大軍，尚有一戰(zhàn)之力，可也只能指望自己的弟弟鎮(zhèn)南王脫歡能夠趁其南撤之機銜尾追殺，將其擊潰。

    ‘咳咳……’真金想到此更為頭疼，想那南朝小皇帝當年只有五歲，領(lǐng)著一幫烏合之眾逃到瓊州，十年之間不僅屢敗前往清剿的大軍，還利用那彈丸之地積蓄力量一舉奪回了江南。現(xiàn)下其手中握有重兵，即便失去江東，以他的本事東山再起也非不可能。患得患失間，一口痰卡在了喉嚨中，引起了真金一陣劇烈的咳嗽。

    “大汗……”在旁的內(nèi)侍見其咳嗦聲不斷，臉憋的通紅，急忙上前又是撫胸，又是捶背，好一陣子才讓其吐出了這口痰，氣息也漸漸平穩(wěn)下來，可他卻發(fā)現(xiàn)痰中帶著血絲，不禁驚叫道。

    “無妨，大都這地方冬天天干氣躁，有些上火罷了，不要大驚小怪！”真金斜眼看看只是皺皺眉頭，拿過絲帕擦擦額頭上的虛汗道，擺擺手讓內(nèi)侍退下。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舊疾又犯了，可在這個特殊的時候，不能泄露身體有佯的消息，否則會令朝局更增變數(shù)。

    只是一陣咳嗦，讓真金出了身冷汗，覺得十分疲憊，使他不得不半躺在榻上，讓內(nèi)侍將貂皮裘為他蓋上，將火盆中的炭火撥旺，挪到自己的身邊，可仍覺的陣陣發(fā)涼，可身上的裘皮，身邊的燒的通紅的火盆皆無法緩解這徹骨的寒冷。而這種冷并非只是來自身體，卻是來自心底，深入骨中。

    真金想想自己繼承汗位不過兩年，但自他上位局勢卻日益惡化，先是失去了江南，緊接著云南陷入動蕩，宋軍用兵川蜀，當前已經(jīng)溯流而上進入嘉陵江，重慶危在旦夕。而南朝小皇帝月前親領(lǐng)大軍渡江北伐，兵困揚州，威脅淮東、河南、河北。

    與此同時國內(nèi)也是動蕩不安，海都在西北不斷擾邊，聯(lián)合察爾汗等諸汗國斷絕商路，挑撥各宗王間的關(guān)系，但自己卻無法將其剿滅，只能被動的防守。且朝中對自己的反對聲持續(xù)不斷，留守大都的宗王們也與他心生嫌隙，甚至有讓其遜位，重立大汗的謠言，而朝中亦有讓他立儲禪位的聲音不時傳入耳中。

    真金知道當初自己繼承汗位，雖然有父汗立儲的詔書，但西北宗王對此十分不滿，以為破壞了蒙古舊制。自己為了能順利繼位，不得不對宗王們做出妥協(xié)，答應了他們諸多的條件。而自己兩年間卻沒有依照慣例回上都避暑，與諸王溝通感情，安撫族民了。這其中有他身體一直有佯有關(guān)，可最重要的是他自知是沒有錢，他又拿什么去安撫宗王們的不滿，空手而去，還不如不去。

    真金知道種種問題的出現(xiàn)，導致大元朝陷入內(nèi)外交困的原因，總的來說皆是因財政收入出現(xiàn)了問題，也就是說出現(xiàn)支出過高或者說許多該收的錢沒收上來的情況，這就使得朝廷沒錢養(yǎng)軍、養(yǎng)官，以致軍備廢弛，外敵入寇，政令不通、民怨沸騰等等內(nèi)憂外患一起到來。

    蒙古舊宗對自己的不滿，也是源于此。真金知道在奪取中原和江南后，按照蒙古舊制，那些征戰(zhàn)的蒙古部族大部分便重返草原。而自成吉思汗起，為了凝聚蒙古各部力量，防范各部相攻掠，定立了萬戶、千戶、百戶體制，便將牧民固定在各級首領(lǐng)的領(lǐng)地內(nèi)，擅離者會被處死。

    草原上各部落草場領(lǐng)域之界線由于各部間的爭戰(zhàn)而有很多變化，但基本上仍通過貴族間的妥協(xié)而穩(wěn)固存在。因為只有各部落貴族領(lǐng)域間的邊界確定，才能讓有移動能力的牧民無所脫逃。同時，帝國統(tǒng)御下被強化的社會階級界線更為深化，由大汗至各級首領(lǐng)形成世襲的層層階級，享受優(yōu)渥的資源，牧民則負擔沉重的差役、賦稅。從而導致并非所有草原上的部落皆能享受由南方流入的資源，財政的崩潰導致了朝廷無力繼續(xù)對草原上諸王的恩賞，從而引發(fā)他們的不滿，生出背離之心。

    財政困難明面上看來是因為南朝占領(lǐng)了江南，導致朝廷稅賦銳減，以致入不敷出。而真金明白、朝臣們也明白真正的原因是忽必烈在攻滅南朝后，沒有休養(yǎng)生息，鞏固內(nèi)政，而是依然四處用兵，并對臣屬們?yōu)E賞無度，導致國庫空虛。但根由還是國制問題，其一直在蒙古舊制和實施漢制間不停的轉(zhuǎn)換，以致朝綱混亂，問題叢生。

    為了解決財政困難，真金不得不拋棄自己一直信任的漢臣，啟用桑哥來解決問題。而具體說來，國家感覺財政吃緊的時候，基本有兩種方法：一種就是從一些人手里摳錢，讓他們把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吐出來；另一種是找新的賺錢途徑。

    桑哥解決的方式也不離其宗，依然是換湯不換藥，采用當年何榮祖提出的‘鉤考法’與幣值改革及增加稅賦，真金知道此法的實質(zhì)其實與南朝曾推行的‘打算法’并無多少差異，其中弊端又如何不清楚，當年還以此上書父汗來搬到何榮祖及阿合馬等人。

    南朝當年也是將打算法作為解決財政措施的手段，彼時就一直備受爭議，因為打算法逼反了悍將劉整，直接引發(fā)了襄陽淪陷、南朝滅亡。導致因此法獲罪的將帥甚多，“江閫史巖之、淮閫杜庶、廣西帥皆受監(jiān)錢之苦，累及妻子，徐、李、杜逮系獄，杜死后，追錢猶未巳也。”“一生以儒臣治軍”的趙葵，就因為張燈宴錢和招軍錢超支兩件事差點挨整。

    桑哥辯稱：具體說起來，打算法是好辦法，但因為不合適的搞法（那些官吏的節(jié)操靠不住），賈似道將打算法弄成整人的工具，結(jié)果才造成劉整叛變，產(chǎn)生難以預料的后果。因此錯不在法，而在實施之人。當時急于解決問題的真金也就姑且信之，詔令其著手實施。

    但結(jié)局并無二致，很快鉤考法就成了桑哥打擊異己和壓制漢臣的工具，鬧得地方上烏煙瘴氣，可也從地方和將帥手里摳了些錢出來。幣制改革說白了就是從百姓手中搶錢，搞得是百姓怨聲載道，總之得罪了許多人，對民間造成很大影響，不過其算是解決了當前的燃眉之急，造成的不良后果還在可控范圍之內(nèi)。

    而一提及增加稅收，就常常會與‘與民爭利’聯(lián)系在一起，但真金知道實際上不會那么簡單，而且史書上的民和常人一般認為的民，很多時候可不是一回事。今時的情況是占有大量土地和財富及人口的大戶，是那些蒙古宗王和貴族，他們不但大肆兼并土地且還侵吞軍屯。

    因為這些人享有特權(quán)，沒人敢輕易動他們，所以更加有恃無恐。而你想動他們的錢，那就是“與民爭利”了，結(jié)果就是錢多的的不交錢或者少交錢，交錢的主體卻又是那些錢少的農(nóng)民，負擔全落在貧苦百姓頭上。于是導致官逼民反，社會動蕩，要命的是朝廷稅稅收不上來，兵也征不到。后面發(fā)生啥大家都知道，最終也就沒有然后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真金知道桑哥主持的財政改革基本上已經(jīng)失敗，不過是飲鴆止渴之計，只是暫時緩解了危機，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反而引發(fā)了一些列的不良后果。而此時南調(diào)的玉昔帖木兒提出欲通過在江東發(fā)動局部戰(zhàn)爭來遏制南朝不斷北侵，但是并沒有引起他的重視，不過也沒有堅決反對，只是想靜觀其變，想著能阻止南朝北侵的企圖也無不可。

    但局勢的發(fā)展很快超出了真金所想，小皇帝悍然渡江欲奪揚州。揚州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言，而此時玉昔帖木兒再提通過南侵來救揚州，并利用江東兵力空虛之際大舉南下，重新平定江南的計劃。這讓他感到通過此戰(zhàn)又可能夠消滅南朝政權(quán)，即便不成也能夠削弱其力量，喪失窺視中原的企圖。另外奪取江東則等于重新得到了江南的大半財富，可以從根本上解決財政困難。在巨大的誘惑下，真金決定冒奇險賭上一把，可心中一直是忐忑不安。

    “大汗，脫烈都來報，圍困揚州之敵不僅沒有回援江南，反而悍然向其部發(fā)動進攻，并開始攻打城池。”這時月赤察兒進帳來報道。

    “什么？南軍居然沒有南撤，其想要做什么？”真金聽了一骨碌爬了起來，驚詫地問道。

    “大汗，小賊反其道而行之，屬下也實在想不通！”月赤察兒也一頭霧水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