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跟你提起過,”樹精道,“我收的那些人,想成為兩通者,只是沖著長生來的,只有一個承慶,卻是為了復仇而來。仇恨的力量……” “仇恨的力量,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你是這樣認為的吧?”少年問道。 “那是當然!”樹精對此非常篤定的樣子,“仇恨能令人集中自己全部的能力,能調遣起自己都無法想象的潛力,能令人心無旁騖,無比專注于復仇……” “仇恨能讓人專注不假,但仇恨更能蒙蔽人心和雙眼,”少年在樹精腦海中呈現出的聲音淡而悠遠,像是一聲漫長而無奈的嘆息,“叫人除了仇恨便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覺不到,叫人的心中只剩下黑暗而腐臭的仇恨的烏云,遮掩了理智,埋葬了生命的歡欣……” “如若身負血海深仇,這樣的人沒什么資格,也沒什么心情尋找什么歡欣吧?”樹精冷冷道,“人總是肩負了自己的使命活著的,有的人,比如承慶,他的使命就是復仇。” “只是為了所謂的使命匆匆趕路的話,的確是不會知曉歡欣為何物,更不知生命為何物。”少年仍是慨嘆著,“這樣的人與朽木何異?” “別扯這些沒用的,”樹精不想聽少年說廢話,“這和令承慶發瘋的那什么口信兒有什么關系?” “你說承慶發瘋了?只是因為他終于有了自己的思想,你便說他瘋了?”少年笑了笑,沒等樹精再反駁,又道,“算了,我從頭說吧。你跟我說,承慶之所以堅定的要成為兩通者,是因為他心中深深的仇恨,那么他的仇恨從何而來的呢?如你所說,也如承慶自己認為的那樣,是因其祖上所遭受的身份的巨大轉變所帶來的……” “有問題嗎?”樹精道,“承慶曾經是皇親的身份,這一點絕對屬實,而且,他也的確被追殺過,還是我出手相救,他才死里逃生,從此死心塌地跟了我。” “承慶是皇親是沒有錯,他被追殺被趕盡殺絕也沒有錯,關鍵是原因。”少年道,“仇恨因何而起?是因為承慶這一支皇族血脈在皇位的爭奪中落敗,并且又要被得勢者斬草除根,他們才要反擊,一半是為了復仇,一半也是為了自保……” “對,正是如此啊!”樹精看著少年,“你到底想說什么?” “原因啊!”少年加重了語氣道,“承慶認為他和族人遭到了不公正對待的原因是什么?追根溯源,應該是他先祖的潦倒落魄的際遇吧?正因為他的先祖被排擠出了皇族利益集團,他們這一支脈才有了悲催遭遇,才導致了仇恨的滋生和沉淀……但是,如果這一切的原因根本不在呢?如果承慶的先祖根本就不是被排擠出來的呢?如果當時的得勢者根本就沒想過要對承慶這一支脈要趕盡殺絕呢?” “可是承慶的確是遭到了追殺啊!這我是親眼見過的!”樹精沉了臉道,“你不能顛倒事實黑白啊!” “到底是誰顛倒了,這可不好說啊。”少年嘆口氣,道,“但是,承慶這一支最源頭的先祖,的確是我熟悉的故人,在當時所謂的皇族內斗中,我可以說是半個當事人,那時所發生的一切,以及承慶先祖的態度,我是最清楚不過的。” “你和承慶竟還有這番淵源?”樹精被少年的話勾起了興趣,“當時是怎么回事兒?” “為爭天下第一的皇位,覬覦者們互相傾軋,能是怎么回事兒?你我用腳指頭都能想出來。不過,重點不在這兒,”少年眼神總是飄飄悠悠的,叫人不知道他在看向哪里,“我認識那位故人,也就是承慶的先祖,他雖然因為出身的關系,成為了皇權爭奪的漩渦正中心,但是,叫人意外的是,他這個幾乎被命運安排好要粉墨登場的準主角,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道了一聲‘告退’,便轉身離開了這個殘忍冰冷的漩渦,隱身草莽。” 聞聽少年此言,樹精果然亦是吃驚:“你的意思是,承慶的先祖,根本就不屑參與皇位的爭奪?他自己主動放棄了競爭?” 少年點點頭,道:“他主動退出,隱姓埋名于山野之中。他的態度放的極低又極誠懇,所以處在皇權競爭核心圈里的其他手足,也就沒再把他當回事兒,自動將他忽略掉了。” “既然已經被忽略掉了,那承慶這一支,壓根兒也就不該被追殺啊?”樹精疑惑道,“難道承慶說謊了?” “承慶所說也是事實。他們這一家子的事兒,的確是太亂……”少年抬手捏捏眉心,似乎很疲憊的樣子,“承慶那先祖生性恬淡善良,他聲明退出皇位的競爭,既是自身性格使然,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為他的后人做了打算的。皇族的身份雖然耀眼,但其中甘苦,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我那故人當時也算是皇位的熱門人選,但在他之上早有兄長被立為太子。他若是硬爭,便是名不正言不順。而且太子性格剛硬多疑,他做那太子位子多年,為了鞏固自己地位亦是布置周密,黨羽良多。這豈是我那對世事淡泊到懶散地步的故人所能比的?稍一權衡,我那故人便知道他自己絕對無法在競爭中取勝,不如先服個軟,干脆退出。” 少年輕輕舒口氣,又道:“而且,以那太子多疑的性子,我那故人要退出的話,就必須徹底退出,絕不能留一絲瓜葛。所以我那故人找了機會,索性舍棄了皇族的身份,隱身于草澤之中,做了平頭百姓,這才換了一生平安。他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自然知道那種平平淡淡的生活來之不易,所以他自己當百姓當的不亦樂乎,也希望后代能一直這樣平平淡淡但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然而天不隨人愿。我那故人的后代,不過剛往后傳了一代,便遇到災荒之年。他的后代在災荒中雖勉強掙扎幸存了下來,可是內心卻被深深地刺傷了。他們想不通,原本都是好好的皇族后裔,為啥人家那一脈就可以身居高位錦衣玉食,而他們這一支就搞到那種吃不上飯要餓死人的地步?心里一不平衡,自然就會生怨,怨積而生恨,恨意隨著時間累積,終于使得他們這一支公然挑戰皇位……這樣一來,皇位已經坐穩的了那一脈,豈有不追殺他們這一支的道理?” “原來是這樣……你殺我我殺你的,這樣代代累疊下來,那仇怨可不就成了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了……”樹精聽了也頗感慨,但更多的仍是不解,“那,承慶先祖的口信‘別煩我’跟這些有何關系?又怎么會一下子就讓承慶聽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