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一夜過去, 苗慧依然沒有醒來。 她安靜躺在病床,陷入重度昏迷,依靠呼吸機維持生機。 周如蘭、武如欣輪流守著, 武建設冷靜地處理好苗慧工作交接問題之后,再安排好周如蘭、武如欣請假, 指揮兒子武如烈返校:“這里用不著你,你回學校好好讀書,準備期末考試?!? 上班時間一到, 武建設洗了一把臉, 交代周如蘭:“你和欣欣留下,有什么事隨便聯系?!? 周如蘭低著頭問:“您要去哪兒?” 武建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上班?!? 周如蘭抬眸看著武建設,眼睛里閃過一絲憤怒:“媽都這個樣子了, 你還有心上班?” 武建設沉著臉:“專業人做專業事, 這里有醫生?!? 一夜未睡,疲憊讓周如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緩緩從母親病床邊站起,走到與武建設一步之遙。 “醫生能代替丈夫的存在嗎?您看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您看看她!我媽一直是個非常堅強的人, 我親生父親去世她都沒有被打垮, 可是昨晚,她跳樓自殺!我問您, 她為什么自殺?” 武建設目光威嚴:“你,是在質問我嗎?” 周如蘭的胸脯上下起伏著,內心閃過無數個念頭。這一夜她趴在母親床頭, 近距離看著她那張蒼白的臉,心痛欲裂。到底因為什么,母親不愿意再活?到底因為什么, 母親一句話不說就丟下她去死?! 生父周江勇在一次任務中犧牲,噩耗傳來,母親一滴淚都沒有掉,抱著才五歲的周如蘭,堅強地參加追悼會、接受英雄勛章、領取烈士證,面對領導關心的詢問,她咬著牙、站直腰,顫抖著聲音說:“請領導放心,我也是一名警察,我不會丟周江勇的臉!” 母親到底在這段婚姻中受了什么委屈?那么艱難的時候都沒有萌生死志的她,會在昨晚絕然跳樓? 周如蘭畢業分配到金蓮湖派出所,已經工作四年,有自己的宿舍,平時只在周末回家探望父母。最近母親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但怎么問她都不說,只說工作太忙,有點累。 現在想來,恐怕母親早有心事,只恨自己沒有追問。 想到這里,周如蘭雙手握拳,鼓起勇氣看著眼前位高權重的繼父:“是!我就是在質問你。你到底讓我母親受了什么委屈,竟然讓她跳樓?” 武建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確定,你媽是跳樓自殺?” 周如蘭一口氣被憋住,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難道不是?” 武建設的目光似有千鈞之重:“你也是警察,一切講究證據。在苗慧醒來之前,謀殺、誤殺、失足、自殺……一切皆有可能?!? 說完,武建設的目光從苗慧臉上掠過,眉頭微皺:“不要以訛傳訛,安心陪著你媽?!闭f罷,整理了一下衣領,大踏步離開。 周如蘭到底年輕,壓不住武建設的氣場,眼睜睜看著他離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手掌一陣刺痛傳來,周如蘭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手。剛剛握拳太過用力,小拇指指甲刺入掌心,竟流出鮮血來。 等到武建設的身影徹底消失,武如欣這才悄悄蹭到周如蘭身邊,怯怯地問:“姐,媽媽真的是自殺嗎?” 在武如欣眼里,媽媽溫柔賢惠,在家里從不高聲說話,即使面對弟弟如烈的無理取鬧,也能耐心講道理。這么慈愛的媽媽,怎么會自殺呢? 周如蘭轉頭看著武如欣,眼神里帶著疏離,反問了一句:“你覺得呢?” 姐妹倆共處了十九年,周如蘭太了解武如欣。自私、心眼小,恨不得把世間所有人的愛與溫暖都攏到她一個人手里。武如欣平時仗著父親疼愛,并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現在估計是被母親自殺嚇到,才會對自己如此依賴。 武如欣被周如蘭的眼神刺痛,小心翼翼地問:“姐,也許爸爸是對的,媽媽只是不小心摔下去的呢?” 周如蘭轉頭看向病床上的苗慧,剛才被武建設強行壓下的不滿再一次冒出頭來,冷聲道:“不小心摔下去?晚上九點,媽媽去樓頂做什么?現場初步勘查結果顯示,沒有第三者、沒有打斗痕跡,這意味著什么?你好歹也是刑偵專業的,你來告訴我,這意味著什么?” 武如欣努力想為父親找補:“出事的時候,天色已晚,給現場勘查帶來難度。也許有第三者呢?只是還沒有找到。也許有打斗痕跡呢?只是被忽視。反正吧,我就是不相信,媽媽會這么想不開。咱們家多好啊,媽媽干嘛要跳樓?” 周如蘭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向武如欣:“你覺得咱們家好?” 武如欣愣了一下:“不好嗎?” 周如蘭轉過臉,懶得再理睬武如欣。 武如欣被姐姐的態度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無聲無息仿佛死去的苗慧,揪著周如蘭的衣袖,哀求道:“姐,你別不理我,我害怕。你和我說說,咱們家哪里不好?” 周如蘭沒有說話。 武如欣繼續說:“你看啊,我爸是副廳長,在公安系統很有聲望,我媽走出去引來多少人羨慕啊。姐姐你在派出所工作,我考進公安大學,我們姐倆都按照他們的要求進入公安系統。等將來弟弟讀書出來,肯定也會子承父業,一家五口都在一個系統里,大家互相關照幫襯,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嘛,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苗慧住的是特護病房,醫生、護士圍著轉,時不時就有人過來查看苗慧的病情、檢查儀器運轉是否正常、記錄血壓、心跳等數據。 周如蘭不想回應武如欣的話,便借著護士檢查的功夫,繞到病床的另一邊,卻不想武如欣像個跟屁蟲一樣,一直跟在她身后,帶著哭腔喊她:“姐,你和我說話呀,你別不理我。媽媽現在這個樣子,我害怕啊。” 武如欣的模樣很像苗慧,尤其是那雙閃著淚花的眼睛,長睫毛撲閃撲閃看著楚楚可憐。周如蘭看著她那雙眼睛,心軟了下來。眼前這個妹妹雖然有不少小毛病,但卻是她除了母親之外最近的血親。 周如蘭嘆了一口氣:“你覺得,爸對媽媽好嗎?” 武如欣歪了歪頭:“爸平時在家的時候少,有什么事都由媽媽做主。他們倆從來不吵架,有什么事都有商有量。很多家庭都這樣的吧,不好嗎?” 周如蘭嘲諷一笑:“也就是你夠傻,什么都不知道。武廳長每天板著一張臉,回到家像進了審訊室,他有認真聽媽媽說過話嗎?他有真正關心過媽媽嗎?他哪里把媽媽當作妻子?完全是當作一個保姆。” 武建設的家長權威很足,子女們都不敢反抗。武如欣平時只和苗慧撒嬌,父親不在家時反而自在。在她心目中,父親是如山一般的存在,沉穩、強大、冷靜,是可以依靠的存在。至于他與母親之間是不是親密,武如欣并不在意。 男人在外面奔事業、女人在家里穩后方,大多數家庭都是這樣的結構,難道因為丈夫不和自己說話就跳樓?武如欣喃喃自語:“就算是這樣,媽媽也沒道理自殺啊?!? 周如蘭與苗慧感情更深,對母親也了解得更多,她輕聲道:“你知道不知道,媽媽也是處級干部,媽媽也有事業?為了刑事技術中心的成立,媽媽四處奔走,終于建成起來,可是她卻因為你要高考、弟弟中考,放棄了主任一職,心甘情愿當了幕后英雄。” 武如欣有些摸頭不知腦:“唉呀,當不當主任有什么要緊?咱們家里已經有個副廳長,還要什么技術中心主任?媽媽向來不重虛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想不開?!? 周如蘭點點頭:“是,這是小事?!? 她頓了頓,繼續說話:“再往前看。弟弟小學畢業,媽媽說讓他和你一起讀金蓮湖中學,走讀,爸爸卻說男孩子要獨立,堅持送他去讀最好的寄宿中學,致遠中學,致遠中學的學費一年就是三千,你還記得嗎?” 武如欣撇了撇嘴:“我當然記得。當時我心里不舒服,憑啥我們讀的都是金蓮湖中學,弟弟卻要花錢讀致遠中學?哼!不過……這也是小事,弟弟到底是男孩子,寄宿就寄宿吧?!? 周如蘭嘴角向下抿了抿:“是,這也是小事。” 周如蘭的音量漸漸提高:“弟弟是父親戰友的孩子,才滿月就被抱回來。抱回來的時候爸爸連聲招呼都沒打,當時你才三歲,媽媽一邊要照顧你,一邊要照顧奶娃娃,經常半夜里躲在被窩里哭,你知道嗎?” 武如欣“啊”了一聲,“我,我那個時候還小,哪里知道媽媽會哭?我倒是記得弟弟小時候總哭,沒完沒了地哭,煩死了。” 儀器時不時發出“嘀、嘀”之音。 護士與醫生離開,病房里只剩下周如蘭與武如欣姐妹倆。 安靜的病房里,周如蘭的聲音開始顫抖:“可能,你們還是會說,這是小事。小孩子嘛,哪有不哭的?武廳長戰友離世,留下一個稚嫩小兒,將他撫養長大,以全戰友之情,多么偉大、高尚啊??上?,偉大、高尚的人是武建設,辛苦、受累的人是苗慧?!? 武如欣聽明白了周如蘭的意思,一顆心如墜冰窖。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一家人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爸爸工作忙,他也沒辦法照顧孩子啊。” 周如蘭看著病床上的苗慧,眼中滿是心疼:“你不懂,媽媽為咱們這個家付出有多少。可是你看看咱爸對媽媽的態度,媽媽生死未卜,他卻還有心工作!在他眼里,媽媽到底算是什么?” 武如欣一直以來被苗慧保護得很好,每天關心的是誰穿得更漂亮、誰考試成績更好、誰更受大家歡迎。周如蘭的話陡然撕開真實世界的一道面紗,武如欣胸口又酸又澀,說不出來的難受。 “姐,媽媽是個警察,是個溫柔又堅強的人。就算退一萬步來講,好,爸媽感情不好,媽媽為咱們這個家付出得更多、犧牲得更多,那,那也不至于……” 自殺二字,姐妹倆已經提到太多次,武如欣已經不愿意再說。 周如蘭看一眼妹妹,第一次覺得她還有點腦子:“是,媽媽很堅強,如果不是巨大的打擊,她絕對不會……嗯。我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有沒有感覺到什么?” 武如欣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周如蘭百思不得其解,皺眉緩緩坐下。 武如欣平時愛說酸話,但其實膽子并不大。她乖乖地坐在周如蘭身邊,一聲不吭。 坐了一會,病房壓抑的氣氛令武如欣有點坐不住,悄聲道:“姐,媽媽會不會是因為弟弟的原因才難過???爸這個人重男輕女,把如烈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我以前和他打架,爸都是罵我。上初中也是讀寄宿,像生怕我媽虐待他一樣。對!肯定是因為這個。” 周如蘭若有所思。 武如欣見她認真傾聽,便繼續說話:“我們寢室章亞嵐,姐姐你知道嗎?” 周如蘭搖頭。 武如欣提醒她:“就是我們寢室,幫助爸媽離婚的那個女生,你忘記了?” 周如蘭想起來了:“哦,對,我記起來了。你寒假的時候在家里說過一次,她爸家暴,你們班主任、許隊,還有那個趙向晚幫助她媽,順利離婚?!? 武如欣:“嗯,是,就是她。你想,如果媽媽覺得爸爸不好,覺得這個家不好,那她也可以離婚,是不是?我媽是警察,肯定知道用法律來捍衛和保護自己,怎么可能會……對吧?所以,我還是覺得有問題,說不定是以前的仇家尋上門,或者有壞人把她約到樓頂,趁其不備把她推下去?!? 周如蘭低頭沉思片刻:“媽媽雖然是文職,但并不是那種柔弱無力的女人。有仇家尋上門,她不會報警?有壞人約她上樓,她不會告訴爸爸?咱們那棟樓的樓頂女兒墻有一米二高,媽只有一米五八,想推她下去,沒有掙扎扭打痕跡幾乎不可能。” 說來說去,苗慧自殺的可能性最大。 但為什么自殺?誰也不知道。 只能寄希望于苗慧順利醒來,謎底才可能揭曉。 武如欣眼珠子轉了轉:“我聽說啊,章亞嵐他爸爸是因為沒兒子,所以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對她媽媽很不好,所以他們才會離婚。我爸不家暴,家里有個收養的兒子姓武,媽媽有什么想不開的?” 周如蘭橫了她一眼:“生男生女都一樣,你這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 武如欣討好地笑了笑:“姐,我不是支持重男輕女,我是說現在很多男的,總覺得要有個兒子繼承香火。咱們家似乎也不存在這個問題,是不是?” 周如蘭輕嘆搖頭:“你啊,就是花花腸子太多。你是想說,如烈是收養的,不是爸親生的,所以爸爸才會對媽媽不冷不熱?” 武如欣看一眼周如蘭,咬了咬嘴唇,猶豫半天終于還是下決心把這句話說了出來:“我,我就是覺得,爸是不是對如烈太好了一點?按理說我才是他親生的,可是你不覺得爸更關心如烈嗎?有沒有,有沒有可能……可能……” 周如蘭聽她支支吾吾,不耐煩抬頭看過來。 姐妹倆視線相對,周如蘭瞳孔一縮:“不會吧?!”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