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季錦茂渾身一震, 猛地抬頭,跌跌撞撞地向電梯口沖去:“去十樓,去十樓, 走廊盡頭有窗,從那里可以爬出去!” 許嵩嶺還在催促:“何明玉呢?局里電話打過沒有?警犬什么時候來?”突然見季錦茂像失了魂一樣地往外沖,有點莫名其妙地問,“怎么了?” 趙向晚的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嚨口。 剛剛過來的時候, 大老遠就能看到酒店西側高高懸掛著一塊長長的廣告牌,一入夜便亮起霓虹燈, 閃爍著紅紅綠綠的光芒,閃瞎人的眼。 四季大酒店的霓虹燈廣告牌長約九米, 用鋼管焊接在墻上, 如果季昭真的爬到那上面去,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十樓啊,支撐燈牌的鋼架能有多大的承載力,一個成年男子坐上去, 還晃悠手腳, 萬一垮塌了怎么辦? “許隊,季總想到了一個地方,季昭可能在那里, 我們趕緊跟上吧。”隨著趙向晚這一句解釋,所有人全都往樓梯口涌去。 十樓。 有風吹來。 霓虹燈的光芒從窗口透過來,將走廊地面染上五顏六色。 季錦茂整個人趴在窗邊, 聲嘶力竭地喊著:“季昭——” 三個三角鋼架, 一頭焊在墻上,另一頭撐起九米高的燈牌。散亂的電線在空中搖擺,燈光將夜色點綴得美輪美奐。 最底層鋼架上坐著一個人。 他側面對著窗, 雙手平舉,雙腳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蕩著。 白襯衫、卡其褲,零亂的劉海遮住眉毛,眼睛亮得仿佛天上的星星。 季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任何外界聲音充耳不聞。夜風從遠處吹來,從他臉頰邊、耳邊、指縫、腳尖撫過,溫柔地將他整個人包裹、纏繞。 許嵩嶺一把將季錦茂拖回來,厲聲喝斥道:“喊什么喊!要是驚擾了他,掉下去怎么辦?” 季錦茂完全慌了神,眼淚鼻涕一起流,他死死拽著許嵩嶺的胳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話。 “怎么辦?怎么辦?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我就這么一個兒,我們老季家就這一根苗啊。我爸死得早,我是我媽拉扯大的,季昭出生時丹楓大出血差點沒了命,我一狠心做了結扎。我和丹楓只有一個兒,我媽也只有這一個孫啊……” 關心則亂,季錦茂此時哪里看得出來有半點首富的風范,連“結扎”這么私密的話都說了出來,完全就是個為兒子生死擔憂的悲傷老父親。 洛一輝趕了過來,扶住季錦茂,一臉的愧疚:“姑父,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來勸他。” 看到自己無比信任的洛一輝,季錦茂恨不得抽他兩巴掌。 明知道季昭有自閉癥,受了委屈也不懂得表達,落單了只能任人欺負,他怎么能把季昭一個人丟在露臺,一丟就是十幾分鐘? 十幾分鐘,足夠讓人死好幾回! 道歉有什么用?道歉有什么用?季昭要是出了事,季錦茂第一個掐死洛一輝! 可是,聽到洛一輝說要去勸季昭,想到他倆年齡相當,又是一起長大,季昭說不定能夠聽他的,季錦茂內心又升起了一絲希望。他吹出一個鼻涕泡泡,抬手抹了把臉,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那你聲音小點,好好勸他回來。” 得到季錦茂同意,洛一輝邁步靠近窗口,看向坐在鋼架上的季昭。 洛一輝的臉被五彩的燈光染上各種顏色,紅的、綠的、藍的、黃的,變幻莫測。 現場氛圍很緊張。 許嵩嶺臨危不亂,低聲安排人呼叫特警、消防員支持,又喚人找來消防用的安全繩,準備親自上陣救人。 盧曼凝雙腳發軟,扶著走廊墻壁大喘氣。 趙向晚凝神屏息,緊緊盯著洛一輝的一舉一動。想到馮紅英曾經在心里罵過洛一輝不是什么好東西,趙向晚多了一絲戒備心,想要聽清楚他心中所想。 可是—— 什么也沒有聽到。 洛一輝的內心似乎豎起了一道厚厚的屏障,什么也聽不到。 讀心術失靈,趙向晚多了一分警惕。 心機深沉的人會將心事藏得很深,輕易不會顯露出來。除非情緒激動,才能窺探一一。 趙向晚慢慢靠近,不露痕跡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模樣英朗陽光的年青人。 他穿著修身的黑襯衫、黑西褲、黑皮鞋,腰間門一條黑色皮帶,因為一身的黑,金色皮帶扣顯得格外顯眼。即使趙向晚對奢侈品牌不熟悉,也能看出皮帶價值不菲。 季昭的母親,是洛一輝的姑姑,兩人外貌有三分相似,都皮膚白、眼眸黑。只是洛一輝嘴型大、唇略薄,頭發短,露出寬寬的額頭,比季昭看上去多了幾分男子氣。 洛一輝開口說話了。 所有人都不敢吭聲,努力將呼吸聲放低,生怕驚動了季昭。 “季昭,玩夠了沒?餓不餓?回家吃飯了。” 洛一輝的聲音溫柔而輕松,仿佛兩個老朋友很久不見,在路上偶遇之后熟稔地聊著閑天。 趙向晚站在洛一輝身后一尺距離,看到閃爍的霓虹燈下,他的瞳孔陡然縮小。 人類看到感興趣的東西,瞳孔會明顯擴大;反之,當看到厭惡的人或事時,瞳孔會突然縮小。 瞳孔的變化不受人們意識的控制,這一點很難造假。 雖然聽不到洛一輝的心聲,但通過他的微表情變化,趙向晚得出一個結論——洛一輝不喜歡、甚至厭惡季昭。 馮紅英刺激季昭的那個地主家傻兒子故事,也是洛一輝講給她聽的。如果這是他有意為之,那此人心機之深,超乎想象。 “季昭,我剛剛離開了一會兒,怎么你就跑這里來了?今晚的答謝宴你還沒吃東西呢,走走走,我們一起吃飯去。” 洛一輝的眼珠在快速轉動著,自下而上,停留在右上方。 人在腦海中構建畫面和聲音時,眼球會朝向右上方。 什么情況下人們需要自主構建畫面和聲音?一般是在努力發揮想象力、憑空創造出一些內容時。 現在洛一輝既沒有繪畫、也沒有寫小說,更不是工作狀態,如此賣力地虛構畫面與聲音,顯然是為了掩蓋真相,也就是撒謊。 撒謊?洛一輝鬧肚子離開是假話?他故意離開,為什么? “不想吃飯嗎?那可不行,要是餓著你了,姑姑和姑父得把我掐死。哈哈……”洛一輝略帶夸張地張大了嘴,笑了起來。 季昭平舉的雙手一高一低,有了變化。 季錦茂眼睛一亮,壓低了聲音催促洛一輝:“他有反應了,趕緊讓他回來啊。” 洛一輝“嗯”了一聲,眼睛里閃過一道異光:“季昭,天黑了,起風了,你很冷吧?這樣,你慢慢站起來,我接著你。” 季昭的雙手開始一上一下地輕微晃動,慢慢轉過頭來,霓虹燈將他烏溜溜的黑色眼眸映射出璀璨光芒,像兩顆美麗的寶石。 當季昭的臉轉向酒店走廊方向時,趙向晚看得分明,他緊抿的雙唇有些干燥,頭發散亂,整個人在微微顫抖。他的眼神迷茫,瞳孔沒有聚焦,仿佛還在夢中。 這個狀態不對。 走近一步,趙向晚終于接收到季昭的內心。 他的內心世界與普通人不一樣。 獲得讀心術之后,在趙向晚眼里一般人就像是臺收音機,只要調好頻,內心的聲音就會傳到耳邊。季昭卻像一臺黑白電視機,靠近時趙向晚的腦海里呈現出動態的畫面。 ——被厚厚積雪覆蓋的曠野,雪花簌簌落地,蕭索而寂靜。一只純白色的云雀在空中飛過,拼命扇動著翅膀,努力想尋找到歇腳的樹枝。 洛一輝的聲音里帶著類似催眠的誘惑:“非常好,別往下看,動作慢一點,先扶著旁邊那根桿子站起來,再踩著鐵架子走過來。沒事的,我把手伸過來,你往這個方向走。” 季錦茂緊張地盯著季昭的一舉一動,內心忐忑不安。既盼著季昭聽話自己走過來,又害怕他一不留神掉下去。 隨著洛一輝的聲音響起,季昭內心那原本寂靜的畫面忽然喧囂起來,狂風卷起地面厚厚的積雪,呼嘯著、肆虐著。云雀的翅膀被烈風吹動,開始低空盤旋。 在季昭的世界里,他把自己化成了這只云雀。難怪他要坐在鐵架上,因為只有這里才能讓“翅膀”扇動起來,努力飛翔,沖出這個寂靜的曠野。 洛一輝的話語并沒有安撫到季昭,反而擾動了他平靜的心緒。 “季昭,我在這里等著你呢,快來呀。你爸、你媽,還有馮媽、段勇……他們都在等著你。” 霓虹燈光一明一暗,季昭猛地睜開眼,直直地看向洛一輝。 【終于!】 洛一輝情緒波動,原本厚重的屏障裂開一條縫,趙向晚聽到了他的心聲。只不過兩個字,卻讓趙向晚腎上腺素激增。 這個洛一輝是位心理學高手,他在尋找季昭的弱點。而現在,他終于找到! 【馮媽的話果然成功刺激到季昭。沒想到啊,季昭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地主家的傻兒子故事卻能挑動他的情緒。他的目光終于聚焦,顯然開始主動接受外部信息。】 “馮媽……”洛一輝剛要繼續,卻被季錦茂快速捂住嘴。 別看季錦茂長得胖,動作卻十分靈活,他也發現了季昭的不對勁,死命捂住洛一輝的嘴,低聲喝斥道:“馮媽已經被辭退,不要再提她!” 季錦茂聽趙向晚說馮媽言語刺激到季昭,便決意要把這個人從季昭的身邊趕走,哪里會讓洛一輝再提及她名字?季昭現在身處險境,容不得一點差錯,絕對不能讓洛一輝胡亂說話。 洛一輝眨了眨眼,嘴里發出“唔唔”聲響,連連點頭。 季錦茂這才松開手,警告了一句:“小心說話。” 洛一輝再一次豎起心理屏障,一絲心聲都沒有透出來。但趙向晚已經明白他不是個好東西,哪里還敢讓他開口說話? 趙向晚退后兩步,在朱飛鵬耳邊低語:“把他扣下!” “什么?”朱飛鵬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反問了一句。洛一輝一直在安撫季昭情緒,試圖引他自行回來,趙向晚為什么要把他扣下? “他有問題。” 趙向晚的聲音短促而輕微,但卻帶著無庸置疑的力量,讓朱飛鵬迅速行動起來。 似猛虎下山,體能素質一流的朱飛鵬身影閃過,眾目睽睽之下一把扣住洛一輝胳膊,一推一扭,將他雙手反剪。 右手肘一頂,洛一輝整張臉便貼在走廊墻壁上。 洛一輝剛被季錦茂捂住嘴,還沒喘口氣又被朱飛鵬控制住,顧不得臉頰、胳膊疼痛,叫道:“你,你做什么!” 盧曼凝不明所以,慌忙拉扯兒子:“小鵬,你干什么呢?他是總裁夫人的侄兒,他正在救人!” 趙向晚看一眼四周,人群烏泱泱地擠在走廊,特警和消防還沒有趕來,許嵩嶺擔心時間門久了季昭撐不住,取來安全繩套在身上,準備爬出去強行帶回季昭。 季昭如果情緒不穩定,許嵩嶺的計劃恐怕難以奏效。 趙向晚深吸了一口氣,對季錦茂解釋道:“洛一輝的話已經刺激到季昭,不能讓他再開口。” “好。”季錦茂半信半疑,但事關兒子生死,他選擇相信警察。他揮手讓保鏢退下,示意他們將洛一輝帶離現場。 洛一輝掙扎著喊道:“姑父,季昭需要我,季昭需要我!讓我幫幫他——” 趙向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閉嘴!” 洛一輝心一驚,有些心虛地收了聲。 少了洛一輝的聲音,站在走廊圍觀的人群安靜下來,系著安全繩的許嵩嶺慢慢靠近窗口。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