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皇帝和沈冷在石頭山上觀滄海，相談甚歡。

    大學士沐昭桐和妻子在等消息，等的卻是沈冷來了。

    耀月城里有一輛馬車出來，沿途精甲護送，車上坐著一個瘸了腿的讀書將軍，年紀輕輕，掛從三品將軍印。

    一個看起來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挺著個大肚子呼哧呼哧上山來，石頭山上臺階幾百，沒隔一個臺階上兩側(cè)都各有一名禁軍，說起來也奇怪，這布衣胖老頭拎著個魚簍拾階而上，禁軍無人攔，且上一臺階，兩側(cè)禁軍皆橫臂在胸。

    他們也是到了這才知道，這老人有多可畏可敬。

    禁軍將軍夏侯芝第一次見到這老人的時候，行了跪禮。

    老頭帶著斗笠披著蓑衣，魚簍里是三尾剛剛釣上來的包公魚，還帶著海腥氣。

    等老頭兒的身影消失在山頂，所有臺階上的禁軍都忍不住長長的松了口氣。

    無其他，只是因為壓力太大。

    世人皆知，當朝內(nèi)閣大學士沐昭桐是三朝元老，雁塔書院老院長也是三朝元老，除了這兩位之外，朝廷里還有幾位稱得上三朝元老的大人物，皆是文官。

    說到武將，沒有一個人撐得住這么久。

    有人說是因為文官心性好少爭斗所以長壽，卻誰記得將軍一身傷？

    禁軍大將軍澹臺袁術(shù)武藝軍中第一，幾無敵手，有他在長安城，軍心定民心定，又有幾人知道他每逢陰雨身上就會舊傷發(fā)作疼的渾身發(fā)抖汗出如漿？

    北疆大將軍鐵流黎在苦寒之地撐邊關(guān)二十年，他的鐵騎在，黑武人就不敢輕易寇邊，又有幾人知道他傷痛發(fā)作起來咳嗽止都止不住久咳出血？

    都說東疆大將軍跋扈剛愎，裴亭山若是把衣服脫了，那一身縱橫交錯的傷疤能把沒見過世面的人嚇的臉無血色，又有幾人知道他整夜不能安睡，失眠痛苦，頭痛欲裂？

    武將沒有三朝元老，因為都命不過六十，甚至掛將印者絕大部分人命不過五十。

    上山的老頭兒看起來步履不穩(wěn)氣喘吁吁，可好歹活了八十幾歲，他不是三朝元老因為早就已經(jīng)棄官不做，可活了三朝，上一代大寧皇帝是當今陛下李承唐的哥哥李承遠，見了這位老人也要拱手拜一拜，稱一聲大將軍。

    不為官不上朝所以無爭斗，這好像確實能讓人長壽些，他五十歲就脫了軍甲跑到這東海之濱的行宮里為大寧的皇帝陛下做守門人，一守三十幾年。

    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人提起來，大寧續(xù)昌二十一年，也就是當今陛下的父親登基的第二十一年，黑武人寇邊，年僅二十八歲就被皇帝拜為大將軍的蘇茂功率軍六萬與黑武三十萬大軍激戰(zhàn)，連破六陣，殺黑武人七萬余。

    大寧續(xù)昌二十四年黑武人卷土重來，蘇茂功只帶八百兵夜襲黑武人大營，將黑武大將軍斬首，把兵器掛在戰(zhàn)馬一側(cè)，一手拎著人頭一手拎著酒壺高歌而回，令黑武人談之變色。

    大寧續(xù)昌二十九年，黑武人與渤海國聯(lián)手進攻，當夜蘇茂功還在與黑武人廝殺，一日一夜后，十二個時辰率輕騎九千奔行四百里，直沖渤海國大軍營地，從黎明最黑暗的時候殺到天光大開，破渤海國大軍八萬。

    大寧續(xù)昌三十二年，草原人被黑武人收買，數(shù)萬鐵騎殺出草原，西疆大將軍正與西域人廝殺，恰好從北疆回長安的蘇茂功便奉旨西征，行至半路偶遇草原人大軍，蘇茂功隨行親兵不過數(shù)百，蘇茂功將鐵盔戴好，抽刀遙指草原大軍，大聲喊了一句掛旗。

    蘇字大旗一展，草原人知是蘇茂功來，竟不敢戰(zhàn)。

    老皇帝在位四十年，他守了四十年。

    老皇帝駕崩，新皇李承遠即位，要拜他為大寧有史以來第一位十九衛(wèi)戰(zhàn)兵大將軍，大寧兵馬皆歸他統(tǒng)率，他卻掛印辭官而去，在東海為老皇帝守行宮，再也沒有離開過。

    老皇帝最愛這海，這行宮，每隔兩三年就要來住上一陣子。

    老將軍挺著大肚子爬到山頂，摘下斗笠擦了擦額前汗水，剛要對皇帝說話，他本是大嗓門，離著還遠就要開口，卻看到?jīng)鐾だ锞级苏驹谀牵駱O了自己二十八歲那年在這涼亭里被陛下拜為大將軍，那時候他隨陛下巡查東疆，北疆黑武人寇邊，皇帝將身邊所帶禁軍以及東疆之兵六萬盡數(shù)交付予他，他沒有讓老皇帝失望，也沒有給別人說老皇帝選錯了人的機會，一口氣連破六陣。

    那年那日，老皇帝將大將軍印遞給他：“蘇茂功，你是大將軍了，去北疆替朕把黑武人殺回去。”

    此時此刻，站在涼亭里的當今陛下真像是老皇帝，而那少年將軍的背影，似乎就是他自己。

    有些恍惚，有些唏噓。

    “老將軍回來了？”
    第(1/3)頁